新学期，离玦的专业课偏多，周六也占用了，俞珵课程则相对轻松，五月份和朋友组队参加郦大举办的网络安全大赛，经两轮复赛获得不错的名次。
多了一层情侣身份并没有太大变化，日子忙碌，两人各有各的精彩，时间过得飞快，眨眼又一年暑假，俞珵下乡支教，她抽空回了一趟垌街，而张筝儿请了一周长假到北境探望陈家全。
“拳宝，这里好无聊啊。”
“家全呢？”离玦辅导庆庆做作业，边检查错题边问。
“他训练，我一个人在家属楼待着。”张筝儿示意离玦开视频，说要看看庆庆有没有长高。
很遗憾并没有，乳牙倒是掉了两颗，说话时嗖嗖漏风，庆庆毫不在意，无比自信地向张筝儿展示新学的儿童芭蕾，这段舞蹈离玦观摩过，充分体现小姑娘艺术细胞为零。
相当愁人。
屏幕外张筝儿同款愁人，不好打击小姑娘笨手笨脚的热情，转移话题问庆庆游泳学得怎么样。
“只学会狗刨。”离玦原打算暑假教会庆庆游泳，可努力了几天仍只会蹬脚划水。
“慢慢学嘛，筝儿姐姐也不会游泳，等家全哥哥回来教我们。”有人撑腰，庆庆笑嘻嘻说好，张筝儿又问，“拳宝，给你转的钱收到了吗？”
说起这事离玦端正脸色，“我要知道你俩商量了什么，我手上还有钱，不缺钱用。”
“跟家全没关系，是我的意思。”张筝儿道，“还剩一万，再努力半年就还完三万块了。”
深知张筝儿耿耿于怀那三万元，离玦急道，“我们之间没有债务，那是俞珵随口说的，你别当真……”
“我知道。”张筝儿打断她的话，“我都知道，我明白你和俞珵的苦心。”
“身处低谷真的很难自救，回想那段日子，我也不懂自己为什么那么悲观，明明有更优解的方法……可能太年轻了，年轻到承受不住任何重量，轻易被逼上绝路。”
张筝儿吸了吸鼻子，“我知道俞珵是故意这么说的，让我心里有亏欠，人嘛，或好或坏总得有个奔头，是你们给了我咬牙坚持下去的信念。”
“现在信念更替！”
张筝儿脸上泛起幸福的笑，“我得赶紧把债还清，重新开始，昨晚我和家全规划好了，再过半年就辞职，我不能当一辈子销售，我的前路更远更广。”
小情侣计划的未来清晰明确，好友愿意往前走，离玦无条件支持，张筝儿还道，“有了这笔钱，你也能专心上课。”
“你们真是……”
感动好友的体贴，的确，课程紧凑，她一边兼职一边学习，又忙又累，即将大三，这个关口宽裕下来，正好准备考研事宜。
“对了，选择留部队的士官年底有一周探亲假，家全休假的机会不多，到时怎么安排？”
期末无法请长假，离玦让陈家全先回垌街探望父母，最后两天再到郦市来，方便返营之余几人也可相聚。
就这样说定，升上大三，离玦的重心除了课程和实验，更多放在考研准备上，期间和俞珵堂姑吃过几次饭，俞教授向离玦提出不少有用建议，十月京大举办学术研讨会，俞教授破例带她参加，还给她介绍相关专业的导师。
离玦受宠若惊，深知这些都是俞珵的意思，惶惶不安。
俞教授看穿她的顾虑，“我承认这里面有爱屋及乌的成分，我和我先生丁克，我一直视小珵为己出，力所能及下会尽量满足他的意愿。”
“可你要知道，爱屋及乌是有限的，更多是我愿意提携你。”
俞教授道，“你不是我的学生，我就不说冠冕堂皇的话了，你见过小珵母亲，觉得她是什么样的人？”
谈论长辈实属逾矩，离玦避重就轻，“有胆识，有野心，有行动力，敢挑战，开在学校的大型综合超市能成功，归功于她的眼界。”
“她为难过你，你还帮她说话？”
俞教授竟然知道这事，离玦低头，“这是两码事，她并没有对我做什么，充其量不过是说了些实话，并不影响我对她的印象。”
“你比小珵通透。”俞教授满目欣赏，“她确实如此。”
“别看现在集团做出了成绩，小珵爷爷经商的第一桶金并不光彩，是从我祖父母那儿骗过去的。”俞教授回忆着道，“当时我祖父很生气，我祖母却没有追究。”
“我不理解，老人解释，自古士农工商，各级有各级的纽带，他远攀不上学术这一层，无须忧虑地位被占，既如此，这笔钱可看作投资，不成，顶多损失一笔钱，成了能让我们多了‘商’的底气和余地。”
“很幸运小珵爷爷成功了，他成功等同我们成功，利益驱使相交，两家关系变得紧密。”
“可惜我堂哥不学无术，钱是最轻贱的东西，易得难守，原以为他家家业止步于此，他竟娶了一个非常有趣的女人。”
“小珵的母亲真的很有趣，狠心、不择手段，牺牲亲情、舍弃自我，每每以为她要认输，最后都能咬牙撑过来。我总忍不住观察和猜测她能走到哪一步，牺牲到何种程度。”
“我欣赏野心勃勃的人。”
俞教授乌眸幽深，“博弈之下方见本色，小珵却不达她万分之一，说实话我很失望，这是家族利益和个人情感需求的矛盾，不费吹灰之力拥有一切的人容易感情用事，缺乏长远大局观。”
离玦震惊，不寒而栗，没由来地，想到‘戏耍’这个词。
来自更高段位的戏耍，并非猫鼠之争，而是立于局外驻足俯瞰，是居高临下真真正正的审视。
不仅对俞父俞母，还有俞珵。
难怪俞母当初把俞珵送到五中，投靠梅亭。
“很惊讶？我居然是这样的想法？”俞教授依旧从容地看着她。
离玦缄默。
“你是小珵认定的人，我不在乎你是何种出身。”
老人眼神沉静，她与俞父相差五岁，快六十的年纪保养得宜，“我们两家后代单薄，到俞珵这辈只有他一个，他不愿接管公司，也不愿走高校学术这条路，我们没办法逼他，我本想放弃，你出现了。”
“你有能力，心思通透，最重要的是你努力、有上进心。”俞教授目光变得锐利，“可你优柔寡断，无法坦然接受我对你帮助，小玦，这不是一个成年人该有的成熟思维。”
“若小珵接受家族的财富馈赠，接受长辈的人脉提携，接受同伴的资源扶持，你第一想法是什么，很理所当然对不对，那你为什么不把这份‘理所当然’套用在自己身上？”
“靠自己努力赢一片天的想法是天真的，靠自己，但不单单靠自己，接受并最大化地善用一切利己之事之物，不要认为是负担或亏欠，而是把它视为助益，为己尽用。瞻前顾后不可取，拘泥规矩是对自我的最大束缚与扼杀。”
“争前途、争成就的路上，可没有天真的‘谦让’。”
离玦一时哑言，半晌，“您不担心我辜负您的期望吗？”
俞教授轻笑，“我对你没有期望，不光对你没有，对小珵也没有，从一开始，这不过是一场投资。”
离玦惊愕。
“像我祖母当年的投资，她投对了，换来公司的财富，小珵不是及格的接班人，但他母亲是，你也是。我开诚布公是为了让你明白，共同的利益比血缘牢固，小珵父亲难堪大用，就舍弃，小珵不愿走学术的路，就换你走。”
“若你走不下去，有的是人顶替。”
“但你甘心吗？”
俞教授语重心长，“我是家中独女，从小祖母教导，接受伴侣的付出和牺牲是一件寻常事，好比全职太太，她们的伴侣就是接受并享用了她们的付出牺牲。放在男人身上天经地义的事，换作女人，同样天经地义。”
“你是聪明人，机会，你的伴侣为你争取了，若你甘心拱手相让，今天我的话，你当耳边风。”
自然是不甘心。
这一天，离玦醍醐灌顶，崭新的思考模式填充她的观念，重新定义独立的形式，她向张筝儿分享此见解，张筝儿同样震撼，以贪婪掠夺的姿态大胆谋取，这与她们长期接受的‘按部就班教育’截然相反。
“我们都被规训太深。”
有利条件整合排列，离玦深知俞教授在拉拢她，那又如何，送上门的机会难得，她抓得比谁都牢，同时定下更高目标——参加京大保研冬令营，争取保研成功。尽管有难度，但念头一旦生出，如野草疯长。
冬令营报名时间在十二月下旬，剩余时间不多，她更加努力忙碌，俞珵偶尔抱怨她像上了发条的陀螺，不停地转。
“唯独不围我转。”
男友化身闹糖吃的幼稚鬼，离玦在书海中头也不抬，“这不正好，填补你没有陪伴我度过高三的遗憾。”
这哄人方式也就离玦独一份，俞珵甘之如饴，装模作样哼几声，“你那时真有那么忙？”
“嗯，经常顾不上吃饭。”
“陈家全干嘛去了，没帮你带饭？”
“这时候你想起他了？爱心外包，扣分。”
“……我怎么都理亏，而且这个亏还是你给的。”
见他垂头丧气，离玦不逗他了，笑了笑，“我明白你的意思，那时候谁都拼，毕竟冲刺阶段嘛。”
说着又道，“你提醒我了，下个月家全休假，得给他补上生日礼物。”
“准备别人的礼物这么上心。”俞珵郁闷，“我只有路边捡的破竹残花。”
就知道他会抱怨，离玦多的是法子治他，“我们合送一份吧，上次我生日他们两口子也是合送一份，不分你我了，下午去逛街约会怎么样，好些天没陪你了。”
‘两口子’这词自然是陷阱之一，更别提后面一连串糖衣炮弹，俞珵果然中招，短短一秒阴转晴，再次心甘情愿巴巴说好。
礼物选了冬款皮衣外套，是俞珵挑的款，以离玦的穿衣品味挑男装简直灾难，她觉好看，也给张筝儿买了女款凑成情侣装，俞珵见状二话不说下单另一款大衣，和离玦一人一件。
“你哪来的胜负欲？”
“你别管。”俞珵拎起购物袋，“衣服先放我公寓。”
离玦无所谓，小伙伴们约好小聚，到时再送就是了。
十二月，天又冷了些，今天是陈家全休假回家的日子，张筝儿早早到高铁站接男友。
临近期末，离玦和俞珵忙得脚不沾地，东子嫌冷懒得动弹，看见张筝儿在‘为非作歹五人帮’群里发甜蜜合照，喊陈家全快来郦市。
陈家全：「你小子懒成猪了」
东子：「猪没老子帅！」
俞珵默默把群名改为‘陈旭东同学与猪肩并肩’，不出所料收获陈同学一连串语音攻击。
这些离玦只看一眼便关机了，下午进实验室，专业课老师严格，规定手机统一放在实验室门口不许带进室内。
两小时的课程中途没有停歇，课程结束后离玦留在实验室复盘数据，四周安静，空旷的教室只剩她一人埋头整理笔记。
墙上时钟嘀嗒嘀嗒，一声比一声清晰。
翻过新一页，她撑着头，笔尖沙沙，黑色的墨断在纸张中间。
‘酶’字的酉写不上最后一横。
‘嘀嗒——嘀嗒——’
笔芯明明满墨，随手画了几下，依旧无色，过分用力，纸划破了，漏出一条长洞。
‘嘀嗒——嘀嗒——’
她懊恼，突然教室门被撞开，俞珵喘着粗气神色悲怆，“陈家全出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