同周期定律般,朝代越是往后,灵气就越发不足,山野精怪修炼更是难上加难。
就唯独一只脑袋瓜绝顶聪明的狐狸例外。跟同族那套白日偷听学塾、没事翘腿打坐、夜晚拜月祈祷不同,这狐讲究的就是一个高效:它扒了家戏班的驴车,一路跟着走南闯北,是白天听戏、晚上学唱,中段还能抽出空来修炼。一众戏子尝遍冷暖,它也不出五年便化个人型,还把人喜怒哀乐学透,顺带夹了不少人情世故。搁那人堆里一钻,保准眼再尖的道士,不用法器还检测不出个所以然来。
但就这修炼方式它还嫌慢。于是从旁门左道听得两句闲语,便打着歪主意开始吸人神魂;又想着摄魂时享受一二,便再往那高档点的阉地一躲,美人样的一打扮,那日子过得可甚是滋润。加上往来的达官贵人多,还学得一身贪的本性来,于是便越发不可收拾。
“凡人之气庸庸碌碌,吃得几人才来哪点灵气。依我看,横竖都是个吸,干脆搞个大的,也好一举助我修得圆满早日上天去!”
想当初听到这,江枝一脸“就这”地把故事打断:“这哪门子的破故事?好没新意!”
奚灵也不恼,眉眼一弯把那折扇一合笑道:“那娘子认为,这后头该是个什么局?”
江枝摸着下巴,仰面躺在摇椅上翘着脚:“还能是个什么局。无非盘下个庙做地盘,再变成菩萨样子来惑人,等人多了再养肥,最后招来黑云一口吞个干净。”
奚灵听闻把眼一眨:“那要我说,这狐狸做的比假冒神佛更甚呢?”
“哦?”江枝当下起了兴致,椅也不摇了,催着他快说下文。
狐样的邪祟被三条灵链栓死在地上挣扎不已。奚灵刚欲抬手引那雷火,却见乌云密布的天上闪过数道雷光,几秒钟后雷越聚越多,声势也越发浩大,竟有万丈雷霆之势响彻九重云霄。照这架势,降下的雷火势必会将奚灵连通邪祟一道劈个干净!
“哈哈!真是苍天有眼!”那畜生笑得狂妄,“没想到吧!好好的名门奚家祖师爷,也落得个天厌的下场!!”说罢直着脖颈仰天大笑,随即喉上链条一紧,被迫扼住喉咙、发出如小狗被踹似的悲鸣。
奚灵皱起眉头,心道天道这是打算寻机结果了自己,但到底按天下为重,顿时心下一横,正想冒险继续引雷,然而来自身躯内部的一阵拉扯感将他的视线猛地一个朝后,视野迅速缩小,眼前的邪祟光脑袋就有八丈大;再一抬头,正对江枝暴怒的脸。
“作得什么死!身子都没养好还敢正面怼天道,还不搁我好好待骰子里去!”
又抬头冲着漫天劫雷大骂:“睁眼瞅清楚了!要劈的是姑奶奶我!有本事现在就下雷,没本事缩回你那破云头去!”
挨了顿骂的老天爷用两声闷雷来抗议,到底还是憋住火气,不情不愿地消散了。
江枝闭上眼轻叹一声,到底是气不过又低头弹了骰子一疙瘩,这才分出神来给明显气急败坏却又动弹不得的蠢货狐狸。手掌向上一番,一杆长枪现世,威风凛凛。
“看来当家的当年真没说错。真就是个憨货!”
想要搞件大事的聪明狐狸先是自己琢磨了一阵:精怪修行,无非吸天地之精华、采日月之灵气,再转为自身所用。因此想要快速得到,就必须找个能聚拢大量灵气的地方。
那么问题来了,普天之下,哪里灵气最多呢?
千年传承的玄门?盛产天地灵宝的山头?
“都不对!这天底下,哪有灵脉之地更符合道友心意?”一名看着就不是个好物、又满眼算计的玄门高人凑上前来,低声朝它耳语,还贴心给了灵脉所在地址。
狐狸眨眨眼,知道那人是有意让自己去寻灵脉,好引出祸端为他利益所用,但它一点也不在乎。
那可是灵脉哎!纯粹天地所孕、滋养天下苍生、吸众生怨气以平之的灵脉哎!
吸一口盈满丹田,啃一块修得圆满。顿时它脑生幻象,无一例外不是自己啃噬灵脉后一飞冲天,受万人仰望。
于是这只聪明的狐狸,自此下定了决心。
“还‘聪明’狐狸。就没见过这么傻的蠢狐狸!”江枝一拍大腿,“我虽不通道法,但好歹也知晓精怪修炼、实为修身养性。自古以来,见哪个邪门歪道的修成过正果,还不是一道天雷下来渣都劈尽!更别说打灵脉主意的。用于滋养万物的灵气、全被一只狐狸吸个干净,别说转化了,肚子不撑爆都算它好运!”
骂了半天,又转向笑盈盈瞅她的奚灵:“我说相公哎,这劳什子故事的结局,不真会是狐狸撑破肚皮,或是成功羽化登仙了吧?”
“娘子渴望该哪个?”
“当然是哪——个都不渴望啦!”江枝气得从躺椅上一把跳起,“还有那骗狐的道人,分明就是别有用心!合该也一道雷给他劈了去!”
“嗯——”奚灵拖长了调子,看似是在思考故事结局,实则按江枝所看,就是寻自己开心。于是当下使出“连环铁掌”,捶得人连连告饶。
“哎呀,我说娘子,不是为夫有意吊你兴致,而是做夫君的真不知这故事结局。”
闻言,江枝停下捶人的手:“当真?”
“当然当真!”
见江枝一副半信半疑的模样,奚灵赶紧推着人重新坐回躺椅:“为夫也常想,这个结局合该是个什么走向。是那狐妖自作自受呢,还是恶人自有恶人磨,狐和道都得不到好下场;亦或又是——”
奚灵仿佛想到了什么,眉眼微闭,片刻后又含笑睁眼,脸上露出旁人看不明的神情。
夫妻多年,江枝最看不得他这幅神神叨叨的样子,当下一个疙瘩敲于额前:“又想什么呢?”
顶着额间一小块红印,奚灵笑得璀璨,伸手撩开江枝眉前碎发。
“无事。只是在想,若娘子真想知道这故事结局,那可待为夫下山打听个一二去?等归来,必编个好的让娘子高兴。”
江枝微红了脸:“可曾当真?”
“自然。”
常云峰是最先从晕眩中醒来的那个。他先是再三确认小队成员无人有碍,又弯腰拾起掉落在地上的挎包和那毛绒外套,看着眼前被削去一半的山头,和地上几乎就要燃烧殆尽的小撮白骨粉沉默良久。
江枝满脸阴沉,蹲在火堆前用树枝胡乱搅拌,好让火生得更旺。
常云峰顾不上思考处里的财产损失问题,也不再关心新生邪祟的处理后果。看着把“我很不爽”明摆着写脸上的江枝,轻声道:
“江太师,您可知这汇县,距今大约一百五十年前,到底出过什么事?”
哦,那可太多了,多到江枝脑袋都记不住。
比如那年的田婶还是只修为普普通通的灰毛田鼠精,刚喜得孙辈,高高兴兴跑上山来,求请隐居此地的仙姑仙长赏脸给孙孙起个小字。
又比如那年汇县得了好收成,那买官来的县太爷,耍宝似的敲锣打鼓,挨家挨户请人往府上一聚,说是请吃饴糖讨个好彩头。
再如那年,落榜三回最后改行行商的骆家小子终于娶亲,大败三天酒席;县太爷气不过,硬说抢了自己风头,两个而立之年的汉子如幼年般大打出手,惹得那新妇大笑不已。
还有那年,打着下山寻个好结局名号,结果一去不归的男人……
种种过往云烟般从眼前散去,江枝抿紧嘴,下定决心一个字都不往外说去。
“一百五十年前?不太记得。许是没事,许又有事,如今哪还记得清。怎的,是处里发现了什么事?”
常云峰朝她张张嘴,却又欲言又止。
“……没有,可能是我多想。”见随着“啪”的一声,最后一点骨粉燃烧殆尽,赶紧又扯开话题,“敢问江太师,如今这邪祟已除,怨物焚尽,这小莲山脉、乃至整个东郊的怨气之事,可算了解。”
江枝抽动着鼻翼,漫不经心地开口:“你不还有那怨气检测仪吗?要上头显示为零,那么代表事已了解;要上头显示仍有怨气——”她断下话头耸了耸肩。
于是常云峰艰难空出一只手,掏出怀里的检测仪。在揪心的等待中,终于检测仪“滴滴”响起,常云峰脸色当场变绿。
“江太师!仪器显示小莲山脉仍有怨气存在!数值甚至比我们进山前还大!这可如何是好?!”
这时,特异处的其他人员也陆续清醒,听常云峰这么一喊,顿时响起满山哀怨。
倒是江枝一把丢下手里的树枝,背过身去连个多余眼神都不想给。
饶是没等来故事结局,江枝仅凭阅历都能判断一二。那狐狸虽蠢,但好歹有个心眼,明知玄门道人设计害它还豁然前往,不是留了后手就是设计让那道人盘算破产。而今狐狸的事已了,道士的事可还没个头呢。
她就知道这趟死地之旅整不出屁点好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