按理说这东郊的怨气尚未除尽,特异处人和江枝还得继续待山头。可是和那狐尸的斗法到底耗去江枝大半体力——有相公助阵,精力倒是没费多少;又不愿让骰子上身、好让老天找准时机再引道雷去,于是抬头瞅眼落下山腰的太阳,队伍里能做主的两人决定先下山修整,改明日再战。
待回到农家乐小院,江枝自行前去歇息,常云峰则招呼队里的人紧急开起复盘会来。
作为复盘会的发起人,常云峰掏出记录本率先开口:“【相关涉事人员处理】那两协助的地方民警安置稳妥了?”
坐在左手侧的B队队长竖起大拇指:“一下山就安排就医了,用的理由是:‘阻止游客攀爬野山时不幸脚底打滑失足。’”
常云峰满意地点头往本子上打了道钩。得亏人在被惑住前,看到的女子背影而不是狐狸尸体,否则多半就得上记忆清除术——科研室那伙天才花一年功夫研究人体神经穴位,再搭配低配版自制失忆符,双管齐下精准打击人后脑穴位。就是下手比较控制不了力度,严重一点的倒霉蛋甚至会整整一礼拜记不得自己姓谁名谁,严重增加医疗室工作难度。
又看了看记录本上的第二项:“【尽可能记录江太师施法的步骤流程……】”都不等看完,常云峰自己在后头画了个叉,想想又用小字加了一句:“亲见江太师武艺了得,雷+长枪,能削山头。”
加完小字,常云峰再看第三项:“【建国前的精怪尸骨生怨养出邪祟】,你们觉得这事怎么看?”
其余十一人面面相觑。这还能怎么看?大伙都是头一回见死的狐狸精(虽然活的也没见过),只能说天下之大无奇不有。不过总部想必不大乐意接受尸骨生怨的事实,毕竟哪处地里无尸骨,蹦出土来喊老祖。要是每个有些年代的骨头有朝一日都成了怨物……B队队长抹去额上的冷汗:
“还是如实禀报吧。这么大的事想要彻底瞒住绝无可能。”
常云峰沉重地点点头,把这项日后百分百会落到自己案头的事件简单写了几个字做标注。
接着又对了几项记录,直到笔尖落到最后一项上,常云峰这才面露难色。
“……【外援经费支出】,虽然按江太师这回的意思,处里能得些优惠,但那只是狐尸的价。眼下东郊的怨气尚未彻底清除,要再劳烦太师出手……你们懂。”
众人无不痛苦地闭上眼睛。B队队长在旁小声嘟囔了句:“但不劳烦又不行。今是成了精的狐狸尸骨,明知道还会遇见个啥。”
就是这么个道理。常云峰揉揉眼角,顿感疲惫。“……还有个法子。我们可以明个赶早,带上保命符先搁几座山下转悠一圈,全当实地勘察。要是运气好遇上个低等怨物,就赶紧出手;要是点背,至少能保下性命再喊太师相救。”
几人商量了阵,觉得这个法子可行,一群人都挤一处仅需消耗一张保命符。唯一的问题在于:用谁的符。
常云峰率先举手退出:“我那张过年那会耗掉了。下一个。”
坐在右手侧的副手连忙接上:“常队没了符,我得确保常队安全。下一位!”
他身旁的双马尾刚要开口,常云峰直接表示:“队里姑娘的符不到万不得已通通留着自保。下一位。”
“回队长!我的符偷偷缝我儿子书包内侧了。对不起违反了纪律!我愿接受处里批评!”
“常队,我符搁我那法器里塞着,这趟扮地质专家所以就没随身带来。非常抱歉!”
“报告常队!我符塞遛狗绳里头忘家了。我对不起小队对不起队长们栽培!”
“常队……”
……
就这么按序轮着下来,在座的(排除三名女同志)不是违规给了家属,就是到处忘带。最后轮到可悲的B队队长,他指着眼前这帮孙子的鼻子简直气不打一处来,最后不得不忍痛贡献出自个的保命符来。
次日清城四点半许,农家乐里养的鸡刚欲打鸣就被人一把掐住了喙,只得胡乱扑腾着翅膀被麻袋裹住扔到院角。十二名勇士借着天边一点的光亮遛出院门,打着手电奔一溜烟似得往后山而去。
半小时后,他们和另一伙专家团队成功在小莲山脉下眼瞪着眼。
最后还是常云峰从专家团携带的设备,和队伍中一名眼熟老者对上了颅内信息。
“孟教授,怎么是您?”
江枝这一宿算是睡了个好觉,直到阳光洒满半个院落,这才懒洋洋地起身。洗漱一通后也不管农家乐里有人没人,自个跑进后厨撒了把面条煮熟捞起来吃了,又再三叮嘱骰子里的奚灵不许出来顶替,这才散步似地来到小莲山脉。一阵争执声搁山脚传来,江枝眉眼一调,再三确认这声不来自死地,这才果断往那热闹处去。
只见两队人马一半席地而坐听大佬争执不休、一半左右护法为大佬打call。
常云峰语重心长地劝说再三:“孟教授,真不是我有意妨碍您科考。是真这地方有异,在我们勘察完前按规矩您不能进去。”
对面打头的老人家满脸不屑,听闻冷哼两声:“规矩、规矩,不破不立!除非你今个再能找到一处出公元前古币的地,否则就算天皇老子来了,我都要带队进山!”
常云峰继续苦口婆心地劝:“孟教授、孟教授,我这真不是危言耸听。您老也不是不认得我们,也不是没一块除过怨。这汇县东边真产怨物!就昨天、我们还灭了个邪祟。您老放心,一旦我们处理完怨物保证送您进山!”
谁知这般好劝,老教授依旧不买账。
“天天的怨气、怨物,下个地没三就俩!哪能各个生出邪祟,即便生邪,那也等我们挖出来再说!再不济不就贴符嘛,我们也会!小董,给咱们特异处的同志开开眼!”
那身旁的眼镜小哥应了声,上前两步打开随身背包,露出一溜厕纸黄符来,还有几个不知什么用途的器具,天知道是哪个地摊上淘来的“法器”。
瞅着老教授一脸得意劲,常云峰那叫一个哭笑不得。正欲耐着性子好心再劝,便听得一道能让人心跳停止的清脆嗓音搁背后方向由远及近:
“人还到得挺齐呀。怎么,一个个都堵山下头,是有宝不成?也难怪没个通知就走了,原来,是怕我来分杯羹呀~”
常云峰等特异处众人当场脸色一绿,赶紧齐刷刷转头/起身,向江枝方向讪笑:“……江、江太师,您早啊!”
“嗯,早。”
江枝懒得多余理会,上前走近几步,反倒是对对面的真专家团产生了兴趣。她瞅瞅这群考古专业人士背着提溜着的各路设备,又挨个一张张打量他们的脸,直到目光来到领头的老教授身上,江枝这才眨眨眼睛,想是仔细寻思了半天,方才把这脸和记忆中的某人对上号来。
“呦,我当是谁呢~这不那时候跟李子后头那小娃吗!姓孟还是姓啥来着……嗨,混得不错,算干出头来了。”
身后的常云峰纠结这孟教授竟然和江枝认得,助手小董和一票考古队员则一脸的不明所以。只有那孟教授始终不发一言。
常云峰还在纳闷,眼角无意向前一撇——
!赶紧上前把老人家一把扶住。
只见那行业内鼎鼎大名的孟教授面色煞白,身子一抽、膝盖一抖,哆嗦着嘴唇脚下一滑、差点给人跪下。
“江、江祖宗!!”
……得,江太师这辈分又升高了一节。
“所以,孟家小子的意思是,江淮这边疑似又出新遗址?”
江枝翘脚坐在石头上,和被学生、队员们搀扶着坐在对过的孟老教授“唠家常”。
“……对、对。”孟教授用方帕子摸着汗,结结巴巴地恭敬回话:“先、先是禾城出土的古币;再、再有马昂山脚下的陶罐;烟州江边打捞起不少箭矢。我、我们就琢磨着,可能在汇县也能找到点什么来。所以、所以……”
江枝摆摆手,成功把老教授剩下的话噎了回去。
“简单来说,你们搞挖掘的,觉得这几处地古时属于一个共同部落。”见孟教授点头,又问:“那么汇县一共四处山林,怎么就光顾着往这东来?”
“我、我也不曾想啊!”孟教授险些哭出声来,一着急还飚起乡村土话:“俺们一行人是从烟州过来滴,车开着开着就奔东来嘛!都还没来得及往别处去哩!”
好在其他人都被打发到两百米外的树下蹲着,就常云峰一人代表特异处死皮赖脸在旁“偷听”,见状,对孟教授心生同情。
刚他偷偷往处里打听过了,原来这孟教授早些年刚从研究生毕业那会,在某次考古现场曾“巧遇”过江枝。那会特异处刚成立,大夏对怨气怨物似懂非懂。据说是懂行的看出现场有些怪异,又不知怎么的和江枝混了个脸熟,于是私下请了来“看看风水”。
哪曾想看风水眨眼成了灭邪祟,这可是建国以来档案里记录的头一桩怨物生邪事件。于是结局可想而知。
据说,考古现场好歹还剩了把土。几个年长些的专家学者进了医院,当年初次担任助手的孟教授从此收获江枝牌心理阴影。
这头江枝和孟教授的对话仍在继续。在确认了考古专家一行来东郊纯属偶然后,江枝的态度肉眼可见了好了些许,至少看在算个眼熟之人的份上,愿意多说两句。
“原来如此。不过我得在这把话挑明了,我观此地怨气,易生怨物邪祟,现在放你们上山科考,怕是不成。不过,我知道你们玩这行的向来心急。李子当年就这德性。那这样,我许你带一人进山,但进山后不得擅自行动,需听特异处这边安排。常家小子——”
“哎。江太师您说得对。”常云峰正想着把一团的考古人才通通送农家乐,闻声一秒转变态度,“此行虽可能有些凶险,但有江太师护着,多带两人想必也不碍事。”
“多谢祖宗开恩!”孟教授激动地向前作揖,“那就我和我那助手小董一道上去。小董——快来!进山嘞!”
“啊?哦好的、教授!”
毕业刚满两年,因勤快能干被提拔为孟教授助手小董,似懂非懂地起身、背着包小跑着过来。又四下看了看特异处的成员,不太明白为何众人看向自己的眼里都露出一副同情。他眨眨镜片后的大眼,憨厚地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