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一章

    谢乘云在霞归浦的听风阁住了下来,和江木泠的卧房枕雪斋位于两个对角,沟通两处的是霞归浦距离最长,最九曲回折的一条路。

    听风阁是个精巧的二层小楼,四处并无遮挡,因此那狂风刮过之时,便像是被这一处精致建筑割破了喉咙似的,发出长长的尖啸。

    听风阁也因此得名,江木泠想此处更应该叫无眠阁。

    霞归浦的四季落到无眠阁只剩下两季,夏秋一般的炎热暴晒,冬春一般的清凉冻人。

    因为长久的没有人住,谢乘云甫一推门便荡起一圈呛人的灰尘,他捂着口鼻再看室内的陈设,更像是被北风卷走了似的,什么也没有。

    谢乘云看着空空荡荡的四周,问道:“这是马棚还是猪圈?”

    江木泠笑说:“狐狸窝。”

    知道他是嫌此处太简陋,江木泠顺势破罐破摔,生怕被他看出些可取之处,“我这儿就是如此清苦,冬天漏风,夏天漏雨,你愿意住就自己收拾,不愿意住趁早走人。”

    谢乘云虽说确实对这住处不满意,但他的大话都已经放了出去,怎么能还没上阵,就敲起退堂鼓?显得他格外的娇气,吃不了苦,不像个顶天立地的大丈夫。

    他为自己的行为镀上了一层修行的圣光,说道:“释迦摩尼佛还曾落入过孔雀的肚肠之中,这里虽然不怎么样,但也总比那五谷轮回之所要干净些。”

    江木泠靠在门边,“拿自己比佛祖,你的脸真是越发的大了。”

    随后她也不走,专等着看谢乘云干活。

    谢乘云把手腕上缠着的金脊放了下来,金脊一落地就化作一条漆黑巨蟒,用舌头朝江木泠打了招呼。

    江木泠摸了摸他冰凉的脑袋,忽然想起金脊很能吃,而她这霞归浦的活物总共也就两人一蛇,金脊总不能把谢乘云一口吞了充饥。

    如此一来养活它又是一个大问题。

    “你一会儿在院里垒个鸡窝。”她指挥道:“我下午去厨房找找有没有鸡蛋,然后你再孵几只小鸡出来。”

    “我?”谢乘云疑心自己是听错了,他这双修长的妙手平素只制造些琴棋书画一类阳春白雪的艺术,最繁忙的时候也是用来打扮自己,从来没干过活,收拾屋子已经是超出了他的理解范围,还要兼职当垒鸡窝的长工以及孵蛋的母鸡?

    “不是你还能是谁?”江木泠理所当然地说,“这里谁的辈分最小?谁是金脊的主人?谁自作主张地要留下来的?”

    谢乘云深吸了一口气,“是我。”

    “所以,这都是你的本分,为人弟子应该做的。”

    “行!”他点了点头,像是下定了某种决心,随即紧闭双目,意念像一只吸水的蛟龙一般蹿去水池边,随即便掀起了滔天巨浪,水池里的水尽数向听风阁冲过来了。

    他本就是水系单灵根,调动水流十分容易。

    江木泠回过头一看,她养护得当的花草已经有一部分全部泡在了水里,对它们而言堪称是灭顶之灾。

    “你干什么?”她火速扔下一个保护罩,将其余的植物圈住,“我的花要淹死了,快把水放回去。”

    谢乘云见她表情焦灼,怀疑自己是闯祸了,为免被她教训,只得乖乖地把水又调了回去。

    江木泠把保护罩收回来,连忙飞去看了她的花,幸好泡水的时间不长,而她亲手培养的植物也沾染了一些她身上百折不挠的气质,依然□□,有继续活的意思。

    她气势汹汹地走了回来,眼神分外尖锐,“你这是打算学白娘子水漫金山,救她相公吗?”

    谢乘云没听过这些凡间的奇谈,他的想法很简单,既然听风阁积了厚厚的一层灰,他用水将整座小楼冲洗一番,到时这里纤尘不染,焕然一新,这简直是一个绝佳的好主意。

    “我只是打算用水把这里洗一洗。”

    解释罢他又将自己代入为一条为爱矢志不渝的白蛇,从鼻子里哼出一声,“还想当我相公,美得你。”

    真正的蛇——金脊此时肚子很不合事宜地发出一阵响亮的咆哮声,跟着主人奔波至此,它还没吃过一顿正经饭,五脏庙已然空空如也。

    江木泠忍心让谢乘云吃苦,但不忍心让金脊挨饿,只得亲自替它去捕猎。

    万象宗的厨房是为新入门还未辟谷的弟子准备的,为让他们早日忘记凡间的口腹之欲,最荤的菜便是炒鸡蛋,还是只放菜籽油和咸盐的那种。

    金脊若是只吃这些,夜里恐怕真的能把它主人给嗦楞到肚子里。

    她只得到后山为金脊找些野味。

    临走之前,她从久未开启的库房里,找出了布巾、打扫所用的笤帚簸箕,交给了谢乘云。

    她似乎是很有远见,说教道:“你别忘了自己的捏造的身份,只是个学了点皮毛,还未筑基的散修,打扫房子便要动用灵力,养成坏习惯,那明日去上课,是不是还要操控着笔替你做批注?”

    “到时露了陷,你在这里一天也待不下去。”

    说罢又把库房的使用权也交给了他,“缺什么从里面拿。”

    谢乘云虽然梗着脖子,一副拒不配合的样子,但等她走后,还是拿起了那古朴的笤帚,从二楼开始,打扫地面以及挂满仰尘的房顶。

    金脊虽然饿得眼冒绿光,却被无情的主人派去打水,头顶着铜盆,在水池和听风阁之间来回穿梭,洗了好几个冷水澡。

    等江木泠再度回来,谢乘云已然凭借他五百多年的洁癖本性,将听风阁收拾得大不一样。

    江木泠把她捉回来的野鸡野猪野兔的遗体放在一旁,进来楼上楼下地地转了一圈,发现不仅地面屋顶光洁如新,连那破碎的窗户都用糊上了白纸,一派过日子的气象。

    他还从库房里搬出一架雕花大床,成套黄花梨木的桌椅板凳软榻,金丝楠木的衣柜、梳妆台,以及一尊等身的琉璃镜。

    这些都是师兄在她分洞府之时置办下的,但她向来念旧,用惯了原来的家具,轻易不换,便便宜了谢乘云。

    她正要提及师兄的细心妥帖,可在舌头里打了个转,又把那些话咽了下去。

    说了他也不会承师兄的情,到时一定又把这些器具扔出去,嚷嚷着要从却月楼搬东西进来,平白添了许多麻烦。

    将房子看完,江木泠才想起看谢乘云,见他忙得脸颊染尘,额头微微有汗意,但双眼却晶亮地看着江木泠,是向她讨要夸奖的表情。

    江木泠立志做一位挑三拣四的严师,轻易不说好话,清清嗓子道:“打扫屋子还能把脸弄脏,用脸扫的地吗?”

    谢乘云去照自己的脸,果然像只偷钻了炉灶的花猫似的,一塌糊涂。

    他一转头,说道:“那我晚上要沐浴。”

    “你掐个诀就干净了,为什么要多此一举?”

    谢乘云寻到她的漏洞,立刻展开反击,“有些人不是说怕我经常动用灵力,养成坏习惯吗?”

    江木泠自食其果,只得给他找只浴桶出来。

    随后又将从厨房里找到的十颗鸡蛋交给谢乘云,她方才去后山原本是打算捉一对情意绵绵的野鸡回来饲养,但良久只捕到一只公的,还用它去做诱饵,意图再引出来一只雌性,可这只公鸡显而易见是没有雄性魅力,站在林子里引吭高歌半晌,也没有勾引到他的终身伴侣。

    只得转而又打起了鸡蛋的主意,她在不同的筐里很随性地挑了十个,心想如此一来,未来孵化出来的小鸡应当是有公有母,阴阳调和,得以一代一代地延绵下去。不然不够金脊一顿吃的,她可不愿意常来厨房挑选鸡蛋,像偷偷寻觅食材,给谢乘云开小灶似的。

    谢乘云不情不愿地接过了鸡蛋,恨恨地瞪了金脊一眼,早知不带它出来了,不仅没让江木泠爱屋及乌,还连累他为它的吃食操劳。

    黄昏时分,霞归浦落日熔金的美景缓缓地拉开了帷幕,谢乘云却没有闲暇去欣赏,蹲在听风阁后的一处空地上,身边是一堆青砖和石瓦,他正在琢磨着如何垒一个鸡窝。

    江木泠紧挨着蹲在他身边指指点点,她也是一瓶水不满,半瓶水晃荡,但还是把自己看作了炉火纯青的能工巧匠,建言甚是高屋建瓴,但就是落不了地。

    一落地那鸡窝便坍塌成砖头堆。

    然而她丝毫不觉得是自己的问题,“是你没有领会我的意思,悟性太差。”

    谢乘云抄起一块砖头,递给她,“你悟性好,你来。”

    “我当然能来。”江木泠讪讪地用两根手指头敲了敲砖头,“可是我觉得圈养,肯定比不上散养,就让那些小鸡在院子里溜溜达达地自由长大,它们心宽才能体胖,吃了一只赛两只的胖鸡,金脊才不会饿肚子。”

    听她狡辩,谢乘云将砖头扔回去,不忿地冷哼一声:“什么好话都让你说了。”

    等他们一事无成地站起来,晚霞已经散去,只在天边留下一点淡淡的残影,暮色接踵而来,霞归浦对角的两处住所露出暖融融的灯光。

    谢乘云沐浴之后,头发还在滴着水,坐在床上盯着那十枚鸡蛋,金脊虽然已经把江木泠打回来的猎物尽数吃掉,但看到这几颗鸡蛋还是垂涎欲滴。

    谢乘云瞥一眼它,“要不你来孵。”

    金脊吐了吐信子,表示自己是冷血动物,没有那多余的体温来孵化生命,倒是可以给它们保鲜。

    “我就知道你不中用。”谢乘云训了它一句,随后却是来到了镜子边,套上一件宽大而又洁白的丝绸外袍,而后又往自己那过分裸露的脖子前胸上扑了些幽香的粉末。

    拿布子包了那十枚鸡蛋,他推门出去,步入漆黑的夜色之中。

    “不许跟来。”谢乘云对金脊道。

    片刻后,江木泠的枕雪斋突然传来了缓缓的敲门声。

    一推门,她便闻到了扑鼻的香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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