温阮将江南山水画挂在卧室墙头，暮色中的水墨烟霞与北地的苍茫风沙形成奇妙对照。青黛替她卸下钗环时，忽然指着画轴玉扣惊呼：“小姐，这玉扣的纹路和您那支羊脂玉簪好像！”

    温阮凑近细看，果然发现玉扣上刻着半朵缠枝莲，与母亲给的玉簪尾部纹路严丝合缝。她心头猛地一跳——这绝非巧合。难道萧彻母亲与温家早有渊源？

    “此事休要声张。”温阮按住青黛的手，将玉簪取下放在画轴旁，两瓣缠枝莲在烛火下拼成完整的花型，像一个被时光掩埋的秘密。

    次日清晨，温阮去正厅请安时，意外发现萧夫人对着那幅画发呆。她鬓边斜插一支赤金点翠步摇，与画中江南仕女的素雅风格格格不入，见温阮进来，指尖猛地攥紧了帕子。

    “母亲今日气色真好。”温阮福身行礼，目光不动声色扫过夫人腕间——那只羊脂玉镯的雕工，竟与温家祖传的样式如出一辙。

    萧夫人哼了声，指节敲了敲桌面：“听说你把温家的舆图给了彻儿？”

    温阮心下一紧，面上却镇定道：“不过是些旧书杂记，想着或许能帮上将军忙。”

    “帮他？”萧夫人忽然冷笑，声音陡然拔高，“温阮，你可知萧战那老东西盯着温家藏书多少年了？你把舆图交出去，就是把温家的命门递到他手里！”

    这话如惊雷劈在温阮头顶。她从未想过萧夫人会突然点破，更没想到她对萧战如此不满。

    “母亲……”

    “别叫我母亲！”萧夫人猛地站起来，珠翠晃动间露出腕上玉镯的裂痕，“我当年被迫嫁给萧战，就是因为他拿温家安危要挟我父亲！你以为这萧府是什么好去处？不过是座用白骨堆起来的牢笼！”

    温阮惊得后退半步。原来萧夫人也是江南士族之女，难怪对江南风物如此在意。可她为何要对自己说这些？

    “夫人慎言！”张嬷嬷匆匆进来，脸色煞白地按住萧夫人的肩，“隔墙有耳啊！”

    萧夫人怔怔看着温阮，忽然像是耗尽了力气，瘫坐在椅子上，挥了挥手：“你走吧，以后……别再来了。”

    温阮满腹疑团地退出正厅，刚转过回廊，就见萧彻靠在廊柱上，手中把玩着一枚青铜棋子，目光沉沉地望着她。

    “你都听见了？”温阮低声问。

    萧彻将棋子抛向空中，接住时发出清脆的响声：“她每年这个时候都会犯糊涂，你不必放在心上。”他语气平淡，眼神却像深潭，“舆图的事，我已让你收好了？”

    “嗯。”温阮点头，望着他手中的棋子，“将军在忧心北境战事？”

    萧彻没回答，却忽然握住她的手腕，将那枚青铜棋子塞进她掌心：“明日随我去校场。”

    棋子冰凉，刻着个模糊的“将”字。温阮望着他离去的背影，掌心的凉意一直渗到心底。他是在提醒她，他们都只是棋盘上的棋子吗？

    第二日清晨，温阮跟着萧彻来到朔方校场。晨曦中，万余玄甲军列成方阵，甲叶摩擦声如潮水般涌来，比任何画卷都更震撼。萧彻翻身上马，摘下挂在鞍侧的铁胎弓，弓弦震颤间，三支羽箭连珠射出，正中百步外的红心。

    “好！”将士们的呐喊声震得地面发颤。温阮站在将台边，看着阳光下他被风吹起的战袍，忽然明白他为何要带自己来——这是他的疆场，他的权力，也是他向萧战展示力量的方式。

    “看见那队骑兵了吗？”萧彻策马来到她身边，指向校场西侧，“那是二公子麾下的‘疾风营’，前日刚在演练中故意冲撞我的‘玄甲卫’。”

    温阮顺着他指的方向望去，只见骑兵们盔甲上都缀着猩红流苏，与萧彻麾下的玄色截然不同。她忽然想起昨日萧夫人的话，心中一动：“将军是想……”

    “萧战在我和萧驰之间玩平衡术，”萧彻勒住马缰，声音冷得像冰，“但这盘棋，该由我来落子了。”

    他翻身下马，解下腰间佩剑递给温阮。剑柄上的饕餮纹磨得发亮，显然是常年佩戴之物。“拿着。”

    温阮接过剑，入手沉重，剑柄处还残留着他掌心的温度。“将军这是……”

    “今日起，你替我掌管中军营的虎符印信。”萧彻看着她，眼神锐利如鹰，“萧战若问起，就说你懂兵法，能帮我处理军务。”

    温阮惊得差点脱手丢掉佩剑。中军营是萧彻的核心力量，虎符印信更是重中之重，他怎么能把如此重要的东西交给自己？

    “将军，我……”

    “你敢接吗？”萧彻打断她，目光灼灼，“接了，你就是站在我这边，从此与萧驰为敌，也可能……被萧战视为眼中钉。”

    校场的风卷起温阮的裙角，她望着萧彻眼中毫不掩饰的信任与决绝，又想起温家的安危、萧夫人的眼泪，还有那枚拼成整花的缠枝莲玉扣。

    “我敢。”她握紧剑柄，指尖因用力而泛白，“但我有个条件。”

    “你说。”

    “若有一日，温家需要庇护，将军需得信守承诺。”

    萧彻看着她，忽然笑了。那是温阮第一次见他笑，虽只是嘴角微扬，却如冰山融雪，让她心头一颤。“好。”

    他从怀中掏出一枚青铜虎符，与温阮掌心的棋子纹路相同，两半相合时发出“咔哒”轻响。“拿好。”

    温阮将虎符贴身藏好，只觉得那冰凉的金属仿佛烧烫了她的肌肤。她知道，从这一刻起，她不再是那个任人摆布的联姻棋子，而是真正踏入了萧府权谋的中心。

    回到府中，温阮刚把虎符藏进紫檀木匣，萧战的传唤就到了。她深吸一口气，跟着侍卫来到主院，只见萧战正对着一幅北境地图沉思，萧驰垂手站在一旁，眼中带着幸灾乐祸。

    “温阮，听说你懂兵法？”萧战头也不抬，声音像砂纸摩擦，“彻儿让你管中军营的印信，你可知道轻重？”

    温阮福身道：“回父亲，儿媳虽才疏学浅，但愿为将军分忧。中军营事务繁杂，儿媳定会尽心学习，不敢有丝毫懈怠。”

    “学习？”萧战忽然抬眼，目光如刀，“我看你是想把温家那套权谋术用到萧府来吧？”

    萧驰立刻接口：“父亲说得是！大哥怎么能把印信交给一个外人？万一她……”

    “住口！”温阮猛地抬头，直视萧战，“父亲若信不过儿媳，大可以收走虎符。但儿媳既已嫁入萧家，便是萧家人，断不会做那吃里扒外之事。至于温家，如今已是父亲麾下，何须再用什么‘权谋术’？”

    她语气不卑不亢，眼神清亮，竟让萧战一时语塞。他盯着温阮看了许久，忽然冷笑一声：“好，好一个伶牙俐齿的温家女！既然彻儿信你，我便拭目以待。”

    温阮退出主院时，后背已被冷汗浸透。她靠在廊柱上喘息，却见萧彻不知何时站在不远处的月亮门后，手中依旧把玩着那枚青铜棋子。

    “怕吗？”他走过来，声音低沉。

    温阮摇摇头，从袖中摸出那枚棋子，与他手中的另一枚轻轻碰撞：“将军把这么重要的东西交给我，我若怕了，岂不是辜负了将军的信任？”

    萧彻看着她掌心的棋子，又看看她眼中的坚定，忽然伸手，替她拂去肩上的落尘。这个动作自然得仿佛做过千百遍，让温阮的心跳漏了一拍。

    “记住，”他凑近她，温热的气息拂过她耳畔，“从今往后，你的对手不是萧驰，也不是萧战，而是这整个乱世。”

    温阮抬眸，撞进他深邃的眼眸里。那里面没有了往日的冷硬，只有沉沉的星火，像北境夜空中最亮的星。

    她忽然明白，萧彻给她的不仅是虎符印信，更是一份并肩作战的邀约。在这风雨飘摇的大靖末年，他们这两枚本无关联的棋子，终于在同一方棋盘上，落下了关键的一步。

    只是她不知道，这步棋是引向生机，还是更深的危局。而那匣中冷月般的舆图，又会在何时，成为撬动整个棋局的关键？

    暮色渐浓，萧府的角楼上传来更夫的梆子声，一声又一声，敲在温阮心上，也敲在这乱世的棋盘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