铁盒里的信纸在晚风中簌簌发颤，冻裂的纸边刮过掌心，像极了漠河林场的风雪。吴泤雅将那三行字读了又读，"攒够钱就买火车票回去"的铅笔痕被眼泪浸得发毛，突然发现信纸背面除了拍立得，还贴着枚褪色的林场工作证——照片上的林亦澈穿着靛蓝工服，领口别着朵干花，正是她七岁时送他的那支纸折向日葵。
"他总说你折的花能引来真蝴蝶。"林亦辰蹲在香樟树下，用树枝拨弄着石板缝里的黑面包，"塌方前三天，他还在信里说，等雪化了就带你来漠河看驯鹿，说那里的春天来得像童话。"他袖口滑落，露出与哥哥同款的月牙疤痕，"这道伤是十岁那年为了帮你捡风筝划的，你哭着用红绳给他包扎，说这样就不会疼了。"
吴泤雅的指尖抚过工作证上的钢印，"春林林场"四个字在暮色中泛着冷光。她想起每年去春林小学支教时，校门口的向日葵花田总在九月开得最盛，孩子们说花田是用"会唱歌的种子"种的，风一吹就有"沙沙"的响声。此刻才明白，那些刻着"泤"字的种子，是林亦澈用生命最后的温度焐热的春天。
"跟我来。"林亦辰突然站起身，帆布包上的"春林小学"徽章在月光下闪了闪。他领着她穿过湿漉漉的老巷，雨水在青石板上映出细碎的灯影，两人的影子被拉得很长，像极了十年前那个追着风筝跑的午后——那时她扎着羊角辫，林亦澈手腕系着红绳，银铃铛在风里唱着不成调的歌。
春林小学的铁门在推开时发出"吱呀"声，月光泼在教学楼的玻璃上，映出走廊里"春林"两个烫金大字。林亦辰摸出钥匙打开储物间，里面堆满了向日葵种子袋，每袋都贴着标签："2015年漠河种源""泤雅专属培育"。墙角的木箱里躺着本培育日志，扉页是林亦澈的字迹："把雪线下面的春天种回南方，这样风一吹，她就知道我没食言。"
日志里夹着张泛黄的报纸，标题是"漠河林场塌方事故救援纪实"，配图里穿橙红色救援服的男人背影熟悉得让她窒息——那是她的父亲，那个总说"水过石上自有声"的男人，原来他当年不仅用抚恤金捐建了小学，更在事故后偷偷带回了林亦澈藏在冻土下的种子罐。
"你爸爸和我哥是战友。"林亦辰递过罐子里的种子，每粒都裹着暗红冻土层，"塌方那天，我哥把种子塞进安全绳，对赶来救援的你爸爸说：'把泤雅的春天带回去。'"罐子底部刻着歪歪扭扭的字："等风来，等泤雅来"，正是爸爸照片背面那行字的笔迹。
教学楼外的花田在晚风中发出"沙沙"声响，吴泤雅踩着露水草走向花田中央，月光把每片花瓣都照成半透明的金箔。她想起林亦澈拍立得里的雪地名句，突然蹲下身扒开湿润的泥土，指尖触到个冰凉的金属物——是枚埋在花根下的银铃铛，铃铛绳上系着褪色的红绸，绸子上用刺绣绷着她的名字："泤雅"。
"这是他准备送你的十八岁礼物。"林亦辰的声音在身后响起，手里举着个丝绒盒子，里面躺着对银质向日葵耳钉，花盘里嵌着细小的铃铛，"他说等你戴上，无论在哪里，风一吹就能听见他的声音。"耳钉背面刻着微缩的漠河地图，雪线位置用红宝石标出，像滴凝固的血。
午夜的钟声响过，吴泤雅突然抓起林亦辰的手腕，他腕上的红绳正在发烫，银铃铛急促地震动，发出前所未有的清响。花田里所有的向日葵都在摇晃，花瓣摩擦的"沙沙"声与铃铛声交织，形成奇异的共鸣，仿佛整个花田都在歌唱。
"看天上。"林亦辰指向夜空。墨蓝色的天幕上，漠河方向正飘来片罕见的极光，绿色光带像巨大的纱幔在云层中舞动，光带边缘隐约映出雪地里的身影——林亦澈举着树枝向日葵，爸爸站在他身后微笑，两人手腕的红绳在极光下泛着金芒。
吴泤雅摘下左耳的耳钉，轻轻放在花根旁的银铃铛上。刹那间，所有铃铛同时鸣响，极光突然化作无数光点坠落，每颗光点都在泥土里生根发芽，抽出嫩黄的幼芽。她看见自己七岁时埋下的许愿瓶破土而出，瓶里的黑面包早已化作春泥，字条上的字迹却清晰如新："阿澈哥哥，我也把春天种在等你的地方了。"
"漠河的雪线每年都在退。"林亦辰捡起颗发光的种子，"我哥说，当南方的向日葵花田能听见漠河的风声时，就是春天真正回来的时候。"他把种子放在她掌心，冰凉的触感里透着暖意，像极了十年前那个雪夜，林亦澈塞给她的烤红薯。
晨雾漫过花田时，吴泤雅戴着那对银向日葵耳钉站在香樟树下。昨夜的极光化作了花田的露珠，每颗露珠里都映着林亦澈的笑脸。她终于明白，爸爸说的"水过石上自有声"，是指有些爱不必说出口，就像漠河的雪会记住每粒种子的重量，就像晚风会把名字刻进香樟树的年轮。
手腕上不知何时系上了林亦辰给的红绳，末端的银铃铛在晨风中轻轻晃动，发出"叮——叮——"的声响。这一次，不再是记忆的碎片，而是跨越十年的春信，是雪线之下传来的回声，是那个藏在晚风里的名字，终于在向日葵花开的季节，轻轻唤出了她的名字。
巷口的花店开门时，老板娘看见吴泤雅正在往蓝色花瓶里插向日葵，每支花茎上都系着细小的银铃铛。阳光透过玻璃照在她耳尖的耳钉上，花盘里的铃铛随着她的动作轻响，像在唱一首关于春天、关于等待、关于永不褪色的名字的歌。而远处春林小学的方向，整片向日葵花田都在晨风中摇晃，发出哗啦啦的声响，那是无数个铃铛在同时说：
"泤雅，春天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