地理课本里的红圈在暮色中泛着诡异的光，像滴在宣纸上的血慢慢晕染。吴泤雅指尖划过漠河地图上的等高线，突然想起林亦辰临走前那句话——"别去漠河，永远别去"。他腕上红绳下的月牙疤痕在记忆里发烫，和爸爸照片里男人手腕上若隐若现的红绳重叠成同一个印记。
花店打烊时，老板娘递来杯热可可："刚才那个戴红绳的小伙子又来过，留了这个。"牛皮纸袋里装着块冻硬的黑面包，包装纸上用铅笔写着："漠河的冬天，面包要烤着吃。"面包边缘有牙印，像极了她小时候偷咬邻居家烤饼留下的痕迹。
巷口的香樟树在雨后散发着浓烈的草木味。吴泤雅走到树下时，发现有人用粉笔在青石板上画了朵向日葵，花茎上挂着个歪歪扭扭的银铃铛。她蹲下身，指尖刚触到粉笔痕迹，身后突然响起熟悉的"叮"声。
林亦辰站在阴影里，手里拎着个印着"春林小学"字样的帆布包。雨水在他头发上凝成水珠，滴在包角磨损的向日葵徽章上。"这个还给你。"他掏出本泛黄的日记本，封皮上贴着她小学毕业照，照片里的小女孩躲在香樟树后，手里攥着半块黑面包。
日记本里夹着张火车票存根，日期是十年前的冬至，终点站写着"漠河"。她翻到某页，褪色的钢笔字写着："阿澈说要带我看真正的春天，可漠河的雪把他的脚印都埋了。"字迹突然变得潦草，最后一行被划破纸背："他说铃铛响的时候，就是风把春天送来了。
"我哥叫林亦澈。"林亦辰的声音在身后响起，带着冰雪般的寒意，"十年前在漠河林场塌方事故里去世了。"他蹲下来，用指尖擦去石板上的粉笔印，露出底下刻着的小字："泤雅七岁生日快乐"——那是她童年时最喜欢的香樟树许愿台。
吴泤雅猛地合上日记本，黑面包从纸袋里掉出来，滚到刻字的石板缝里。她想起爸爸临终前攥着的照片，想起照片背面的"阿澈，等风来"，原来那个笑得灿烂的年轻男人，就是林亦辰的哥哥，那个说要带她看春天的阿澈哥哥。
"他为什么去漠河？"她的声音抖得厉害，日记本里的火车票存根硌着掌心。林亦辰从帆布包里拿出个木盒，打开后里面躺着支树枝刻的向日葵，花茎上缠着褪色的红绳，和他腕上那根一模一样。"为了给你攒学费，他去林场打工，说要把漠河的春天搬回南方。
木盒底部垫着张汇款单，收款人姓名是"吴泤雅"，汇款人签名处画着朵歪歪扭扭的向日葵。日期正是塌方事故发生的前三天。吴泤雅的眼泪滴在汇款单上，晕开了"春林小学"的邮戳——那是爸爸用抚恤金捐建的小学，也是她每年教师节都会去支教的地方。
"他留了东西给你。"林亦辰指着香樟树分叉处，那里挂着个用红绳系着的铁盒。吴泤雅踩着他的膝盖爬上去，铁锈味混着雨水气息扑面而来。铁盒里装着封信，信纸边缘冻裂成锯齿状，上面只有三行字：
"漠河很冷，棉袄穿两件"
"想堆个你样子的雪人"
"攒够钱就买火车票回去"
信纸背面贴着张拍立得，林亦澈站在雪地里，举着树枝刻的向日葵笑得灿烂，手腕上的红绳系着银铃铛，雪地上用树枝写着"泤雅的春天"。照片角落有行血字："如果铃铛不响了，就当我把春天种在雪底下了。
晚风吹过，林亦辰腕上的铃铛突然急促地响起来，和铁盒里的银铃铛共振出清越的回声。吴泤雅低头看见，自己无名指上的红丝线不知何时松开了，正飘向香樟树深处，那里埋着她七岁时埋下的许愿瓶，瓶里装着半块黑面包和一张字条："阿澈哥哥，等你带我去看春天。
"塌方那天，他把所有工钱换成了向日葵种子。"林亦辰的声音在身后哽咽，"他说要在漠河种出一片花田，这样风吹过的时候，每粒种子都会响，像无数个铃铛在叫你的名字。"他打开帆布包，里面装满了褐色的种子，每粒种子上都刻着细小的"泤"字。
吴泤雅抓起一把种子，冰凉的触感从指尖蔓延到心脏。她想起每年去春林小学支教时，校门口那片向日葵花田总是开得格外灿烂，秋风拂过时，花盘碰撞出"沙沙"的声响，像极了铃铛的轻响。原来爸爸和阿澈哥哥，早就把春天种在了她能看见的地方。
"我哥说，如果你看到铃铛，就告诉风，他把春天藏在雪线下面了。"林亦辰把树枝刻的向日葵塞进她手里，银铃铛在暮色中闪着光，"现在风来了，泤雅。"
晚风吹过香樟树叶，发出"哗哗"的声响，仿佛无数个声音在同时呼唤她的名字。吴泤雅握紧那支树枝向日葵，指腹触到茎上刻着的小字——"泤雅的春天"。她终于明白，那些冻硬的黑面包、刻着向日葵的树枝、还有地图上的红圈，从来都不是遗憾，而是用生命写下的情书，是迟来了十年的、藏在晚风里的名字。
她抬起头，香樟树叶在晚风中轻轻摇曳，漏下的月光把林亦辰腕上的红绳照得发亮。远处春林小学的方向，传来向日葵花盘碰撞的"沙沙"声，和铃铛的清响交织在一起，像首温柔的歌，唱着那个被晚风藏了十年的秘密。
无名指上的红丝线不知何时缠上了树枝向日葵的花茎，随着晚风轻轻晃动，发出一声极轻的"叮"——这一次，不再是记忆的回声，而是真正的春天，正从漠河的雪线下，顺着晚风，一点点吹进她的心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