仙人开恩，六子昨天跟他娘一起进了仙宫。因为他是个小孩，所以和他娘一起分到了一间标准间。

    那房间雪白得刺眼，地上铺着软软的毯子，墙上挂着湖山画，灯光柔和得像春天午后的阳光。六子站在门口，一动不敢动。

    他浑身上下都是风沙与干裂的泥痕，泥沙已经掺进了衣服的肌理，每走一步都能掉下来一把细沙。他光着脚，脚趾里夹着的黑泥早已干硬，连头发也像粘了草灰的稻草。他不敢走进去，生怕自己一脚踩坏了这天宫的地面。

    天可怜见的，他这辈子从没见过这么干净的地方。他娘一开始也不敢进，一手拉着他，一手在裤腿上抹着怎么也抹不干净手掌，嘴里念着“莫弄脏了仙家的宝地”。

    他试着爬上床，但手才一搭上去，就在床单上留下一个褐色的泥手印。他娘看了一眼，差点当场把他扯下来让他睡地板，幸好旁边那堵奇怪的墙突然“咔哒”一响，门开了，门后是一个有着白色陶瓷地板的小房间，小房间亮起来昏黄的灯光，还有声音响起：“请前往浴室清洁身体。”

    六子盯着地板心头一震，这样洁白细腻的陶瓷，地主家做成碗都能当成传世珍宝，在这里竟然成为了地板。

    他和他娘小心翼翼得走了进去，那里竟然有一个长条形的大桶，他们走过去的时候，有水自动从他们头上流下来，开始吓得他们往后一跳，白色陶瓷地面溅起了一地泥沙。

    待到他们适应了又觉得很舒服，这辈子也没有享受过这么温柔干净的沐浴，这果然是神仙的日子啊！

    他和他娘相互搀扶，洗了一遍又一遍，直到水不再变色，才敢出来。

    他们本想穿上自己的衣服，但是又怕衣服弄脏了床单，幸好墙上的精怪很贴心的提醒道：“请穿上浴袍，小杜将为主人清洁浴室。”

    这时，他们才发现浴室旁边有个架子，架子上挂着两件雪白的，常常的衣服。看到这衣服，他心中又是啥一阵震动。双手颤抖了好久，才敢把衣服套上去。

    那一夜，是六子活到现在，睡得最香的一觉。

    第二天一早他就醒了，外面天还没亮，他小心翼翼的脱下浴袍，换上自己的衣服，抱着自己的小碗站在门口，想去找“仙人”报到。他不想白吃白住。他要帮仙人干活。

    可一打开门，一眼望去却是静悄悄的走廊。那地毯花纹繁复，脚踩上去居然毫无声音。他有些发懵，再往前看，是一条看不到尽头的廊道，灯光忽明忽暗，像是通往哪个神秘殿堂。

    他一下子就怂了。

    又跑了回来。

    六子娘看到儿子像是被鬼追了一样，凑了上去：“咋了，六崽儿？”

    “娘，我本来想去找仙人领些差事，但是您看外面，不不知道该往哪里走。”

    六子娘狠狠一巴掌拍在六子光秃秃的脑袋上：“到了天宫你也敢乱跑，仙人救了咱们，不是让你去捣乱的。”

    这是，门口传来声响，有声音在空荡荡的走廊里回荡：“早餐时间，请大家出门，跟着黄色指示灯，到餐厅就餐。”

    正说着，走廊的顶部亮起一排黄色的灯带，紧接着，一个温和但清晰的声音在空荡的长廊中响起：

    “早餐时间，请大家出门，跟着黄色指示灯，到餐厅就餐。”

    六子娘一听，顿时慌了，赶紧拽着他往外跑，嘴里嘀咕着：“别怠慢了仙人安排，要是惹恼了，咱们又得喝西北风去。”

    他们循着黄灯的指引，小跑到餐厅门口。

    远远地，他们就闻到了一股浓郁的肉香，比昨天还香。排队的人很多，但没人喧哗，只是低头搓着碗，眼神灼热地盯着前方的巨大食桶。

    今天的桶不止昨天那三只，而是整整五只，一只比一只大。香气热腾腾地扑在脸上，里面漂浮着油亮的汤面、块状的胡萝卜和切得整齐的卤蛋，还有热气腾腾的小馍。

    六子的口里疯狂的分泌口水，何德何能，能连续两天吃上这种美食。

    “仙人这是大发慈悲啊……”六子他娘激动得几乎要哭出来。

    六子张着嘴，鼻子一抽，眼泪就下来了。昨天他还以为那一碗就是他这辈子最好的吃食了，没想到今天，仙人给的还更多。

    他抹了把眼泪，紧紧捧着碗站在队伍里，觉得自己此刻才是真正被神眷顾了。

    他低声对母亲说：“娘，咱以后，一定要好好伺候仙人。”

    六子娘点头：“嗯！”

    冬青一边在控制台上配置智能人形识别系统，一边打开监控画面检查流民的动态情况，结果这一看，她几乎从椅子上弹起来。

    大多数人竟然还穿着昨天那身衣服——如果那还能算是“衣服”的话。有的人裤子都没有，一块麻布系在腰间遮羞就算了事；更多人是字面意义上的衣衫褴褛，几乎是布条拼凑，一走动就能看见皮肉。还有些人勉强穿着件完整的上衣，却被各种补丁缝得像五彩拼布，颜色混杂、污渍斑斑。更不要说，那些从路上带来的虱子、跳蚤、臭味，几乎要透过屏幕爬进她的中控室。

    她抬头看向酒店区域，这里恐怕是被跳蚤什么的寄生虫污染了。

    她原本打算除了挑出一百个青壮练兵，其余的人马上安排去给她守门巡逻，现在看来，根本急不来了——这些人这样上岗，别弄得整个机场被跳蚤污染了。

    冬青用力掐了掐眉心，头都大了。

    “天啊……”她低声骂道，“我这辈子，从来没这么忙过，这破事儿怎么也要我管！”

    她揉了揉太阳穴，对身边的机甲下达命令：“你现在去机场各个区域找找，看看有没有现成的衣服、工作服、保洁制服、仓储制服之类的，先找一批结实的、能穿的，能盖住身体的，先应急让他们穿着。”

    “另外——”

    她一顿：“现在立刻发布公告，除了卧病在床的，所有人给我集中洗澡、剃头、换衣。统一清洁！”

    “他们住过的房间、走过的走廊、摸过的电梯按钮，统统都要消杀，还有毛巾、被子、床单，必须高温蒸汽和紫外线双消毒，消完记得标记处理。不能让跳蚤、虱子这种东西在机场里繁殖。”

    机甲沉默了一秒，确认指令后道：“明白。已调用消杀流程。但是现在所有机器人都有安保任务，建议启用勤快细致的流民协助整理与监督，我可辅助分配任务。”

    “对，先优先给女子分配任务吧。”冬青一边说，一边打开机器人系统接口，“你们匀出几个武装机器人，先暂停安保任务。我现在给你们加载工匠系统，接下来你们去帮我把机场里能找到的机器人，什么类型都无所谓，不管是迎宾的、擦地的、拉行李的、装货的，全都把它们全部改造成智能安保机器人。”

    她查看着机器人的排班表，飞快的勾选出几个名字：“再叫上机庚，把我昨天标注的那些器械仓库搜一遍。机场可能配备了警用或者民用的武器，特别是防暴设备、应急警械、安检器械、工具锤、电棍这类，全部分类入库，向我汇报。”

    “还有——”

    她想到她昨天和今天连着见了贾入之两次，当时没什么，但现在一回忆起他那张脸——皱裂干枯的皮肤、斑驳打结的胡须、像是用柴刀劈出来的发髻，她的表情一下子就凝固在脸上。

    “我不会也感染跳蚤了吧？”

    这个念头一冒出来，冬青就是一阵冷汗。

    她现在迫切的想洗澡了。

    但很快，她又懊恼地想到：她的行李箱呢？

    ——好像昨天在她出门和人对峙的时候，为了逃跑，被她推给流民吸引火力了。

    又是一阵头疼。

    “你去帮我把昨天我带回来的箱子也找出来，希望不要被人打开了。都找回来，消毒一遍。里面有我的换洗衣服、护肤品、电脑，不管怎么说，都是我最后的行李了。”

    机甲微微点头，刚要转身，又顿住了。

    “门口还有昨日去世的流民尸体，是否就地掩埋？”

    冬青一怔，沉默了两秒，然后皱起眉头，轻声道：“尸体长时间暴露，很容易滋生疫病。”

    她揉了揉眉心，沉声吩咐：

    “你先别急着组织洗澡和消毒的事。先挑出几个人，把这些尸体好好掩埋了。告诉他们，可以按照他们自己的风俗去办。”

    “找个远离机场建筑的空地。最好火葬吧。”

    机甲记录完她的指令，又要转身时，冬青忽然想起什么，叫住他：“等一下。”

    冬青心里想着，这些人，若是有亲人一起的，怕是已经如图为安了。现在还横尸野地的，恐怕都是孤身一人，连个送终的都没有。”

    她心中叹了口气，低声说：“愿意帮忙的都记下来。”

    “我要从他们中选出一些流民的管理者。”

    她不禁望向北方，张纯的大军正在那里集结，虎视眈眈。而她在干什么，她正在打扫卫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