谷盈:“你的毛衣……”
“无碍,”弥尔顿低头瞅了一眼,“不脏。”
“麻薯,乖乖呆在这儿,”谷盈拉开内廊纱帘,扭身对弥尔顿道:“我很快出来。”
弥尔顿:“这就是你要让我见的人?”
“对。”谷盈停住。
弥尔顿轻轻“啊”了一声,心有灵犀般,“你想带它一起?”
谷盈:“可以吗?”
她又撸了撸麻薯脑袋,“这段时间太忙了,几乎没时间带它出去玩,还挺对不起它的。”
“你进去吧,我们俩就在院子里等你。”弥尔顿:“刚好给我们俩个机会好好认识一下。”
谷盈:“好。”
……
内卧床边,谷盈捏着衬衫,她的神色一如平和,心里激荡又沉重。
她在自家卧室里换衣服,弥尔顿在她家庭院里,和她的小狗一起在等她,真奇怪呵。
她问自己:“你还像最开始那样讨厌他吗?”
她回着自己:“没有。”
弥尔顿说想要和她做朋友,这句话无疑给谷盈增加了不轻的负担。
他们怎么能是朋友?朋友又是怎么相处的?
对男女的人际交往,谷盈一直抱着一种非常野蛮的认知——男女之间除了商业利益关系,还能有其他什么关系?
就像她之前对弥尔顿说的,她不想落在他床头上。除了公事,他们不能也不该有其他关系,节外生枝。
之前那个华裔心理医生说她这是一种“不通人性”的心理障碍,是病,得治。
谷盈心想,治?治得话,她可就摆脱不了过去,过不上正常的生活了。
她心里想着也就如实跟医生说了,当时她就看不太懂医生的表情,就像现在弥尔顿的所作所为,她也同样觉得费解。
“玛丽?”弥尔顿困惑的声音自外面传进来。
一瞬间,谷盈回神,溃散的目光重聚,两分钟之后,就来到庭院,招呼正玩得不亦乐乎的一人一狗,“我都准备好了。咱们走吧,麻薯,过来!”
麻薯宽厚的大肉垫啪哒啪哒踩来踩去。
弥尔顿:“去哪儿?还要开车吗?”
“不用开车,”谷盈:“就爬山,我家斜后方,走路还更有意思。”
弥尔顿:“好,听你的。”
他回车里取了野餐篮,很快回来。
两人穿街走巷,拐进一条石梯,谷盈捡了一根小木棍,往前扔,麻薯摇着尾巴跑过去咬住小木棍又跑回来,周而复始。
山腰风总是出人意料,不知道究竟会从哪个方向吹来。
弥尔顿第一次发现,原来谷盈头发有那么长,那么蓬,她穿着衬衫,风一吹来,衬衫口、下摆晃晃荡荡的,怎么那么瘦?他心想。
山本来就不高险,加之还有石梯、护栏,两人很快就走到山顶。
谷盈:“这儿可以吗?”
弥尔顿:“很好。”
他很有眼力见地放下野餐篮,铺开野餐毯子。
谷盈看着跑得没影儿的麻薯,仰面接着暖光,“今天可真好啊!”
“今天可真好。”弥尔顿说。
谷盈扭头望去,两人四目相对,明明那么普通的一句话,从他嘴里说出来倒添了几分异样。几乎刹那间,她挪开目光,懒散地望着天。
麻薯在草地上蹦蹦跳跳,最后咕噜一声卷进一大堆落叶堆里。
“人总要过一段闲散舒适的时光,弦绷得太紧是会断的。”弥尔顿又道:“在这个世界上,就是有相当多的人很在乎自己的生活环境。瀑布酒店就该服务这部分人。”
谷盈:“什么样的人?”
弥尔顿闻言失笑,“不想吃苦的人。”
谷盈:“嗯?可以再具体一点吗?”
她觉得这说的可是正事,涉及酒店的目标人群。
弥尔顿感觉到了她注视着的目光,她的眼中有一种纯粹的困惑。
“像我这样的人。”他薄唇微动,肩膀神经质地轻轻颤动。
“不对。”谷盈皱眉,笃定道:“不是。”
弥尔顿:“……”
他没有说话,只是凝视着她,他不太会准确形容,但此刻谷盈脸色极其庄重,庄重得都有点性感了。
太荒唐了啊!太奇怪了啊!弥尔顿心里正唧唧歪歪乱叫时,就听谷盈说:“你是吃过苦的。”
她似乎也是词穷,“总之跟那些人不一样。”
弥尔顿有些惊愕,然后笑了,“哦,是吗?那我说的就是那些无所事事、不事生产的富二代。”
“富贵散人。”谷盈默默在文档里新增了一个标签。
天蓝风阔,弥尔顿打开野餐盒,抱出一小罐蜂蜜,手里摊开小汤匙,“貌似,只带了一把。”
“你用吧。”谷盈说,她刚刚看见还有一些三明治,那也能饱肚。
弥尔顿摇摇头,搅了一勺蜂蜜,举高银勺,谷盈瞥见他的手在抖。
谷盈:“干什么?”
他一双湛蓝的眼睛看上去有些湿,冽着光,就跟银勺上的蜂蜜一般,色泽清透。
“我一向认为,现在不该说话。”
他凑得更近了一些,谷盈这才看到他瞳孔中映着自己,还有汤匙边拉扯着的细而透亮的蜜丝。
“那该,做什么?”谷盈慢吞吞地说完这句话。字词之中沉默的间歇,似乎在彰显着主人的妥协。
“闭眼。”弥尔顿说。
冰凉的银器碰了碰她的嘴唇,停了一下。
“张嘴。”弥尔顿又说。
小汤匙撬开唇,蹭到舌尖,缓缓送入。
谷盈尝到了,只觉满腔蜜味。
弥尔顿:“细不细?”
谷盈:“细,细得有些腻了。”
弥尔顿:“有没有颗粒?”
谷盈:“融太快了,有吧。”
弥尔顿:“甜不甜?”
谷盈:“甜,还有一点点酸。”
汤匙小小颤动,向外拽。
“……”谷盈:“你刚刚自己一直在说话!”
她一开口,弥尔顿便顺利收回汤匙,然后很快乐地笑出了声,“你吃完就可以睁眼说话了!”
这下,弥尔顿都能听见她睁开眼皮的声音,他笑容更盛了。
一双傻气的眼睛一直盯着他,弥尔顿唇颤了颤,挖起一小汤匙,直截了当送入唇中,漫不经心地品尝了一番。
嗯,确实是真蜜,格外甜。
那双眼睛迟疑了,困惑了,很快又红了,情绪起伏颇大,“你怎么……?”眼睛的主人如此问着。
“我又没有高血糖,我怎么就不能吃了?”弥尔顿瞥了她一眼,他还要继续刚刚的举动,谷盈让他滚,他笑得脸涨红,眼睛愈发亮澄澄。
谷盈斗不过他,简直气坏了!
他调侃她,她是气,但她更气自己,因为她看着弥尔顿那双光亮的眼睛,竟然也想笑。
她不明白为什么。
谷盈:“明天周会上,可以研发一些新的项目,着点野餐。”
弥尔顿漫不经心地点了点头,又刮了半匙蜂蜜,沾了一点在下唇。
薄唇冽光嫣嫣,弥尔顿放下汤匙,愉快地笑了笑,“有点意思。”
他没有直接回谷盈的话,而是道:“马天尼?还是杜松子酒?你意下如何?”
萨梯只会给相爱的恋人一次颓靡的机会。秋日胜景,美酒鲜花。
她若有所思地看了弥尔顿一眼,似乎在选择。
弥尔顿笑着朝她伸出手,勾芡蓝的眼闪闪发亮,这个女人如此可爱……
弥尔顿:“玛丽?”
山风吹来,谷盈不禁打了一个寒颤,蹭着野餐毯子,山风再来,吹起了她的衣角,也吹散了她躁动不安、微乎其微的渴求。
弥尔顿有放纵的资本,但她不行,一子落错,满盘皆输。
上苍真是太残忍了。
谷盈敛眉收眼,已经下定决心了。不该是她的,她更该避如蛇蝎。
谷盈摇摇头,“我不要,你喝吧。”
不要,都不要,酒是,人也是。
弥尔顿叹了一口气,收回手,没有再说话。
她和弥尔顿不同,那些闲言碎语、暧昧八卦会彻底剥夺她承受苦难的韧性。
“我想,这大概是我们最后一次私下单独见面了。”谷盈无力地笑了笑。
弥尔顿:“你这话是什么意思?”
谷盈:“为你我都好的意思。”
那双明亮的眼睛谦卑又平静,“冬天酒店可以配一些其他花样的早餐,不仅仅是那些传统的面包、热可可,像中式的热粥、炒粉、蒸饺其实都可以。”
弥尔顿收起野餐垫上的餐具,“挺好,我现在就有点期待了,期待冬天,还有冬天的瀑布酒店。”
对这个世界上绝大多数来人说,“爱”代表那些罗曼蒂克、庸俗浪漫的桥段,但于谷盈而言,完全不是,“爱”是那一双忧郁僵冷的眼睛,是纷纷落下的拳打脚踢。
爱会让她变得不由自己。
她看着弥尔顿叠好野餐垫子,体贴入微。
她不会再让任何人以“爱”的名义控制她、伤害她。
弥尔顿最多在这座岛上呆几个星期,圣诞节之前他肯定会离开。
只要坚持到他离开,一切都会恢复原样的。
毛毛虫会被踩死,蝴蝶会被捕捉,她要做一颗茧,一颗安静、毫不起眼的茧,为了这一珍贵的过渡状态,她一直小心翼翼地匍匐着生活,不允许有任何破坏。
“要不要回家睡一下?”弥尔顿收完起身,看着谷盈。
谷盈摇摇头,“不了,我车还在酒店停车场里。”
他们一齐走回山下,麻薯乐颠颠地朝前奔去,呼呼直喘。
这段时间,谷盈头疼得要命,去看没看出个所以然来,药也吃了不少,但太阳穴那边的神经就是疼,压着眼睛,搞得她一直一副苦大仇深的模样。
现在,她终于解放啦,太阳穴也不怎么疼了,眼睛也不被压着了,就这一点,也值得她对弥尔顿另眼相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