谷盈笑容得体,“非常抱歉,莱利先生,您原先预订的报春花套房现正进行大面积翻修,为了弥补您,我们可以为您免费升级到五楼的一档行政套房,不需要额外任何费用,您看可以嘛?”
莱利先生下三眼白睨着谷盈,尖锐地打断了她的话,“滚!我要的是什么就该给我什么!你们这些服务生凭什么自作主张!敢来做我的主了?!”
“作为瀑布酒店的经理,谨代表酒店表示诚挚的歉意,莱利先生,只是报春花套房现在里面都是胶合板甲醛,”谷盈神色未变,依然低眉赔笑,迎合道:“我们也是为了您的身体健康着想,若您实在不想要更换套房,我们也可以为您申请全额退款,并赔付三张减免券,大概三小时就能到账。”
她回头叮嘱琳达,“尽快为莱利先生落实选择方案。”
“好的,罗斯经理。”琳达说。
谷盈朝莱利先生笑了笑,转身欲走,她都快受够了这种人。
“如果你觉得这件事就这么完了,那你就大错特错了!别想走!”
一只强劲有力的大手从身后伸来,鹰爪子般深深掐住谷盈的手腕,指甲陷进她的皮肉里,掐出五个肉坑。莱利扭着她的手臂,肘向她左肩。
谷盈脑子一时还没反应过来,下意识痛呼一声,踉跄好几步。
“罗斯经理!快叫保安过来!”琳达惊呼。
谷盈很快收声,要是这时她表现出痛苦、恐惧,只会让施虐者更加兴奋,施虐感高昂,她太了解这种情况了,就是装,也得装出不以为意的模样,冷处理才行。
但是真的好痛,真的好丢脸,滚圆的汗珠子一滴一滴滚下来,谷盈死命咬住牙,保安快过来了,再坚持坚持……
“出什么事了?”
一道渗着寒意的声线传来,极其冷漠,谷盈一时居然没有听出来来人是谁。
她抬头望去,是弥尔顿,他就站在她和莱利的对面,一个还很微妙的,离他们俩最近的安全距离,不会让莱利暴怒继而激情伤人。
他眉眼压着,食指掐进虎口,通身凛冽,仿佛置身冰天雪地,完全没有平日花花公子的慵懒。
他没有看谷盈,俩眼盯着莱利,雾森森的,犹如在看一个死物。
“小事,”莱利冷笑,爪上又使劲了几分,“而已。”
谷盈吞下一声闷哼,下唇近乎让咬出血了,她看见弥尔顿向他们走近了一步。
但是很快,她突然耳鸣,视线开始模糊。
“我建议你尽快放开这位女士的手,”弥尔顿轻声说着,“在你还活着的时候。”
莱利没有动,他歪着头看着弥尔顿,好像是从他脸上想到了什么事情,“就一点意见不合还惹得你出来。”他大笑两声,爽快松开,脸上毫不掩饰浮现出失望之色。
谷盈摸着自己的手腕,什么话都没说,站在原地看向弥尔顿,雾蒙蒙的。
弥尔顿也从莱利那儿移开目光,眼里冷意未完全收敛,还是一副很凶的模样,他唇动了动,眼神直直锁着她。
谷盈在他的目光下,轻轻地点了点头。
弥尔顿合眼,很快再又睁开。
莱利似乎顾忌到什么,“你是?”
“弥尔顿,瀑布酒店执行总裁。”
莱利盯着他看了好一会儿,突然笑了,“原来是叶斯垂德家的,我想你需要好好管教一下你家的服务生了。顾客永远都是上帝。”
菲奥里集团是叶斯垂德家族产业。
谷盈很快及时说清楚了来龙去脉。
弥尔顿语气淡淡,“非常抱歉,瀑布酒店为您带来不便。但我相信我们的罗斯经理已经为您提供了最佳解决方案。”
莱利鼻翼张开,就像一头盛怒中的河马,正欲开口说话,弥尔顿打断了他,“同样,我也决不允许有人试图伤害我们的工作人员。”
莱利哼出重重一抹气,阴哧哧地瞪着谷盈。
弥尔顿没有再犹豫,直接下了最后通牒,“莱利先生,我代表瀑布酒店拒绝你的入住,请你尽快离开。”
没有任何人可以吓唬她,甚是付诸武力。
“……!!!”莱利的脸像是被人踩了一脚,火辣辣的,他转而瞪着弥尔顿,怒吼,“你敢这么戏弄我?我一定会让菲奥里董事会知道这件事!”
“请,”弥尔顿连糊弄都不想了,“相信我的秘书会很快处理你的诉求。”
莱利气得眼睛充血,“你这个混蛋!”
弥尔顿还是那副居高临下的淡漠模样,“你再不离开,麻烦的还是我们工作人员。”
他一抬手,两秒后,两位身材强悍的退役特种兵立刻围了上来。
莱利见状一边咒骂着,一边小跑跑出旋转门。
琳达很快上来驱散了围观的人群,给谷盈递来一杯温水还有消毒纸巾。
“琳达,去工作吧,这里已经没事了。”弥尔顿说。
“……是。”琳达小小地瞥了一眼谷盈,后者仍是脸色惨白。
“跟我来。”弥尔顿说。
谷盈轻轻呼出一口气,跟上他的脚步。
一路上,牧羊犬没有话,羊羔也极其温顺。
执行总裁专属休息套房,他侧开身子,让谷盈前进一步,随后进来,径直走到酒柜前,“白兰地还是杜松子?”
谷盈:“别人都给温水。”
弥尔顿“哦”了一声,“你想哭吗?想哭的话,那我也给你上一杯温水。”
谷盈轻哼了一下,失笑,“有苦艾吗?”
“有。”
弥尔顿递过来一浅杯。
谷盈一饮而尽,酒液滑过喉咙,留下绵延的余味,“对不起,刚才是我没处理好,这算公关事故了。”
瀑布酒店的客户处理纠纷、安全公关和应急预案这些文件还都是她亲自撰写的,这下好了,都是纸上谈兵。
“不要再为那只猴子道歉了!”
谷盈没想到弥尔顿还是那么生气,她下意识挪开了一点距离,有些惊惧地窥看他脸色。
弥尔顿眉头更紧了,“抱歉。”
“该说抱歉的人是我,”谷盈:“你不生气吗?”
弥尔顿看了她很久很久,久到似乎终于做出了一个决定,他走到谷盈身边坐下,张开手臂,轻轻地环住了她,“我不生气,我想揍他,但我不能这么做,对不起,玛丽。”
她压在他大衣上,蹭着他胸膛,冷汗顺着下颌线砸在衣襟上。
“我……我只是太害怕了。”她动了一下,在他怀里,贴得更舒服了一些,“但是你出现了,我知道你不会让任何人伤害我。”
无心者的信任,弥足珍贵。
“我知道像莱利这样的人喜欢什么。”话音刚落,谷盈心脏处突然爆发出一阵强悍的鼓鸣,下一秒,四肢血液倒流、热量流失、体温骤降,就连呼吸都变得异常痛苦。她两眼直瞪,瞳孔慢慢散开。
“玛丽?!谷盈!谷盈!”弥尔顿脸色巨变,抓住她小臂。
好吵好吵好吵……
“抱住头!”一道命令式的怒吼,怎么有四只手掌摁在了她太阳穴这儿?
“呼气、吸气,慢慢来,不要慌,呼气、吸气。”现在是很温柔的声音了,好像妈妈哄孩子的腔调。
妈妈?杜张平?莱利?杜张平?莱利?弥尔顿?!
呼吸很快变得又快又浅,瞳孔慢慢聚焦,两汪蓝漪不由分说,强势地闯入她视线。
“弥、尔、顿……”
“我在我在我在我在我在我在”弥尔顿一连串后怕。
“嗯。”谷盈静静地趴在他怀里。
刚刚那是癔症的典型表现,但是她不想说,他也不会问。
“哭过了,该补水了,我去倒杯温水来。”弥尔顿说。
“不要走,好不好。”谷盈闷声。
“好。”弥尔顿解锁手机,摁了几下,一个银白色圆脸机器托盘从茶水机悠悠转来,弥尔顿接过托盘上的温水,贴在谷盈唇边,“喝点,嗯?”
温热的茶水入口,谷盈用力地擦拭眼角,“如果当时我再聪明机灵一点,或许莱利先生不会那么生气?”
弥尔顿很轻地摇了摇头,“不论如何,结果都一样的,因为莱利性格就是如此,不要再怪自己了。”
她一直很擅长玩“如果”的游戏。
“如果她更聪明一点。”
“如果她再漂亮一点。”
“如果她再乖一点。”
“如果她再机灵一点。”
“如果她没盯着莱利先生的眼睛看。”
——情况会不会有所好转?
七年了,整整七年了,她毫无进步。
她再次意识到,她的一生几乎都处于一种无从解救、无可名堂的危险之中。
“玛丽?”他顺着她后背,一下又一下,“你……以前也有过这样的,对吗?”
她抬头看了一眼弥尔顿,很快窝回他怀里,微不可见地点了点头。
“对不起,对不起,对不起。”
他抱得愈发紧了,似乎恨不得要将她融进骨血,永不分离。
仁慈、温和的神想要填上所有裂缝窟窿,绵绒也好、泥块木屑也罢,都得填死。
“还有阁楼那时,是谁?”弥尔顿迟疑了一下,“丈夫?前夫吗?”
谷盈摇摇头。
“男朋友?”
还是摇了摇头。
“是我继父,”谷盈说,很快她又改口,“这么说也不对,应该是我妈妈的男朋友,他们没有领结婚证。”
弥尔顿骂了一句英语俚语,像是脏话,“他——”
不知怎么的,一牵扯到她,那些动词,别说说出来了,就是一想到都心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