弥尔顿摸了摸手指上的戒指,戒指内里一圈刻着栩栩如生的百合花。
“那枚戒指对你很重要,对吗?”谷盈问,她的声音宁和又宽厚,“见你一直戴着,从未摘过。”
他抬手看着,“嗯,这是菲奥里集团的徽记。”
永生纯洁的百合花象征着力量、忠诚、美丽、巅峰。
“真好。”谷盈由衷谓叹道。
“有时候并不像表面看上的那么简单。”他脱口而出,但很快截住话。谷盈不该为他和谷盈菲奥里集团的事情烦恼。
“我得到了菲奥里给予的权利,同时也得担起随之而来的责任。它锚定了我,我也选择了它。”
弥尔顿合眼,谷盈再一次轻轻覆上他手背。
柔软、盈盈一握,不堪一击,只要他想,轻而易举。
一抹湿濡转瞬即逝。
他轻轻叹了一口气,“你我之间很多事情,不论是你对我,还是我对你,我们彼此都心知肚明。”
“你会把我忘得一干二净,”她捏了捏他的手背,“最后我也只会成为你曾认识的那些女人中的‘一个’。”
“我求你不要那么说,不要把我们俩说得那么廉价。”
她只是安静地望着他,“难道你不是这个意思?”
“不,”他举起谷盈的手,“你知道的,你知道的。”
谷盈就这么看着他埋在她的掌心里面,听着那断断续续的泣音,感受手心那抹微凉的濡意,听着他一遍又一遍地重复——“我们之间究竟意味着什么,你知道的。”
“你知道的。”
“你知道的。”
火边的人,不会不知道。
他抬起脸,让她更好地摸到。
谷盈:“我恨你,我真恨你啊。”
“谷盈,离开吧,不要爱我了。”他说。
哽咽中的她永远都不会知道弥尔顿说出了这辈子唯一一句违心的话。
这是第一次,他希望她的幸福远高于他。
他亲眼目睹父亲的离开,家人的痛不欲生。他对爱最薄、最基本的认知被完全粉碎,爱的根木被砍断,枝叶只能肆意妄为、横七竖八胡乱疯长。
这一刻,他重蹈覆辙走上那条路,走上他最看不起的那条路,做了他最看不起的那个人。
谷盈背过身,脸上淌满了泪,怎么都擦不干净,睫毛上永远挂着泪珠子。
她该怎么让他知道,现在她的幸福同他的绑在一起。
他一旦离开,这些都会随之消失。
不行!
就像他来到酒店的第一天她不遗余力地恶意揣度他。
现在,他同样要不惜一切代价留住他。
“我想要你。”她抬头抓住他游曳的目光。
一想到他马上就要离开她了,一股空荡荡的感觉即将将她吞没。
“弥尔顿。”她喊他。
弥尔顿紧紧抓住她,她却感觉不到一丝,只是仍然固执地问:“你能再吻我一次吗?”
她闯进他怀里,拢住他脖颈,唇擦过,渐渐阖上眼睑,万物寂静,只有鼓鸣的心跳在沸腾。
有一些话藏在喉里,呼之欲出。
但是弥尔顿迟迟未动。
那些话将她伤得见血刺骨。
她受不了了,不行,不行……
“是我冒昧了。”谷盈喘着气,往后退,攥紧了包,“你做不到。”
她没有等一句解释,径直冲出了宴堂。
弥尔顿弯腰捡起地上遗留下来的肩纱,握在手心,仍残留的余温带着主人天真的恳切和勇敢的心。
他之前从未遇到这样的麻烦。
或许他的离开才是对双方最好的选择。
*
谷盈进门时,屋子一片漆黑,这次是她自己忘了留几盏灯。
她摸着摁开了厨房的灯,炽亮白光亮起的一瞬间减轻了不少焦虑。
弥尔顿要走了,过去几周就像从未发生过,她要找回自己的生活。
她随手煮了一些东西,漫无目的整理公邮,走到客厅刚想点一些驱蚊的,鞋柜上一纸信封不慎被蹭落在地上,她弯腰捡起,里面一张薄薄的信纸掉了出来,信纸上警察局的盖戳瞬间抓住了她的眼球。
谷盈扣起地板上的信纸,翻来覆去看了好几十分钟,又哭又笑,难以置信,眼泪一大泡一大泡打湿薄薄的纸。
她半跪着,身子不停地颤。
一切都结束了。
麻薯小跑过来,厚厚软软的大肉垫拍拍瘫坐在地板上的人类,毛茸茸的大脑袋挤进主人的怀里,疯狂蹭蹭。
现在,只有她一个人了。
麻薯爪爪挠挠碰碰,勾起主人手边黏糊湿软的纸,爪子轻轻一划,纸上的字已经完全认不清——
谷盈女士:
杜张平已于2020年05月07日晚22:00:55死亡。
死因:酒驾追尾,路边翻车,抢救无效。
我知道程序不合,但还是想亲自告知你这个消息。
作为最初处理这起案件的相关人员,我还是会经常想起你和你母亲。
有些案子只能这样了,希望这个消息能给你和谷萍女士带来好运。
祝身体健康、万事顺意。
祁昀留。
谷盈擦擦眼,杜张平死了,他再也不能伤害她了。
她记得祁警官,她在医院睁眼看见的第一人。不论是在最初的采询程序,还是后面的审判作证程序中,他一直都很稳重、坚定地站在她们母女身后。
由他带来这个消息,就像是给这件事画上了一个完美的句号。
她突然很想谷萍,在世界某个她不知道的地方,她是不是在和她读着同一封信。
她第一反应就是要告诉弥尔顿。
不,不,最不该告诉的就是他,他们今晚几乎都在“道别”,恨不得老死不相往来。
她一直在想,她究竟是真的爱他,还是只是依恋?寻一份庇护?
此时此刻,麻薯撕碎了那张湿乎乎的信纸,她也彻底摆脱了杜张平,得到了她梦寐以求的生活、生活,为什么为什么仍然对弥尔顿抱着深不见底的渴望?
求而不得的空虚依然束缚住她,让她不得解脱。
*
翌日一早,紧凑高强度的会议。
弥尔顿和管道承包商商讨完细节,很快结束了会议,显然要赶航班。
谷盈送别会议众人,刚转过身来,和弥尔顿目光对上。
“今天表现得不错。”弥尔顿的声音穿过空荡的会议室。
“小菜一碟。”谷盈稳住声线,尽量不露一丝破绽。
“玛丽,我……”
“弥尔顿,我……”
话撞话,弥尔顿颔首示意她先讲。
谷盈:“中午一起吃饭?”
弥尔顿摇摇头,“没时间了。”
她没有挪开目光,她做不到。
她想记住他的模样、声音、气味,想把有关他的一切都印刻进记忆里。
分秒如沙漏沙子溜走。
“谷盈。”他又拗口道,这几天他喊她中文名字的频率越来越高了。
弥尔顿双臂交叉向后靠着椅背,嘴角上扬,眼睛里却没有笑意,“一切都已成定局,我还是要走的。”
“不要。”
“不要什么?”他双臂张开,轻叹,“不要说再见?”
“不要走。”她抬眼看他。
弥尔顿一言不发,过了许久,他才道:“没有我,你一个人在这里也会过得很好。”
谷盈摇摇头,想要靠近他,“我需要你,杜张平他……”
“杜张平什么?他找到这儿来了?”弥尔顿瞬间起身,大步走来,握住她小臂,“不可能。”
“杜张平他死了。”
弥尔顿松开手,呆呆地盯着她。
“你真该看看你现在的脸色。”
谷盈苦笑道。
弥尔顿回神:“什么时候的消息?”
“昨晚,死于酒驾。”谷盈道
弥尔顿:“死了好,死了好啊,难怪文斯……”
“文斯?”谷盈立刻抓住他话,“你跟文斯说了什么?”
文斯是退役特种兵,现在只负责每任总裁的贴身安保。职位级别远在谷盈之上,仅次于总助办。
“我让他看着你。”弥尔顿抚额。
“这跟你有什么关系?”谷盈步步紧逼,声声诘问。
弥尔顿:“……”
他绕过宽大的会议桌,走到她面前,一言不发。
其中的生气、难过藏都藏不住。
谷盈笑了笑,回视,盯着他自己都察觉不出的委屈表情,“弥尔顿,你有什么资格?”
“因为……”他像一个陀螺,原地转了好几圈,仍硬着头皮支支吾吾。
解释即是许诺,许诺就是亏欠。
“因为你爱我,就如我爱你一样。”谷盈挺直了身子,“弥尔顿,留下来吧,留在我身边,爱我。”
霸王是假,虞姬为真。
热忱真诚的爱,坦率直白的目光,都值得任何一个男人为之心潮澎湃。
“但‘爱’这件事有什么意义……”那道无情、冷冰冰的声音渐渐融匿于温情的目光中。
但他仍继续说,极其倔强的模样,不知道是要说服谁,“谷盈,我不需要爱我也没准备去爱。况且你所谓的爱可能只是一场不合时宜的感激,而我不需要你的感激。”
谷盈:“挺好。你又一次拒绝了我。”
弥尔顿走近了一些,拍了拍她肩膀,克制意味不言而喻,“希望你我都能清楚、理智地看待那几天。”
“一段回忆,仅此而已?”她想笑,但是实在笑不出来,半僵硬滞留在唇边的弧度格外苦涩。
“酒店任何相关事宜都可以随时联系我。”弥尔顿说。
谷盈:“这就是你要说的?”
她睁大了眼睛,想要窥探金玉皮囊里的一点真心,然而,一无所获。
“对,”弥尔顿:“仅此而已。”
回的是这句,亦然是上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