酒店女士化妆间,谷盈对着镜子中的自己蹙眉,怎么看都没有特别满意,身上这件裙子还是艺术展那天买的。
艺术展对街橱窗里的一袭红裙,版型大方、裁剪大胆、露着左肩到腰窝,裙撑既显腰线,明亮又不艳俗。
她一眼就看中了。
但是现在越看越觉得有瑕疵。
她起身拍了拍颤巍巍的小腿肉,收紧了一些腰,走出化妆间,转向外露台石阶,看向石阶山顶上的弥尔顿。
他要走了。
他在等她。
她仰面,弥尔顿垂眸看着她,好几分钟之后,是他率先移开了目光。
山半腰,十二级石阶,谷盈一步一步走上,走到那个男人身边。
她抓住云、抓住雾,却抓不住逝去的旧片,该走的人。
山顶,云夹着雾卷来,吹落她胸前的白梨花,下一秒,弥尔顿朝她走过来,捏着梨花瓣,抬起她的脸,一个又一个吻落在眼、眉、唇……
古老的恋人在云雾中相爱。
弥尔顿伸出手臂,谷盈毫不犹豫地挽上。
“玛丽,今天穷极想象都难以形容你的美。”
“只有今天了。”谷盈没有看他,捏碎掌心中的花瓣。
“抵过永远了。”弥尔顿道。
酒店山顶上有一座奢华宴堂,素来只招待非富即贵的顶级贵宾。就连谷盈自己也甚少踏足这里。
骑士装扮的男侍过来拉开沉重厚实的大门,入眼皆是布满钻石、黄金的大灯,水晶瓷器熠熠生光,整座宴堂都沉浸在璀璨辉煌中。
燕尾西服装扮的男侍行云流水一般穿梭服务每一位宾客。
谷盈眨眨眼,惊艳得不知道该往哪里看,“我记得年初过来跟总部述职,还不是这样的,变化好大。弥尔顿,你是怎么想的?”
“这应该是你的功劳。”弥尔顿说。
谷盈:“我?”
她惊讶地转向他,发现他正坚定又认真地注视着她。
“是你,那天你带我去了阁楼,我才有了这些灵感。”
“原来是这样。”她低声说。
弥尔顿心、眼、神流连在她鼻尖、唇上,真可爱啊。
这一刻,时间停摆。
他一直在等,今晚她是童话故事唯一的主角。
“弥尔顿先生,达特肯妮在等您。”男侍小声提醒道。
谷盈下意识后退了一步,细高跟陷入软垫里。
弥尔顿回神:“挽好,我带你去见见。”
达特肯妮和她妹妹是风评颇好的名媛,她的丈夫是这座旅游岛所在州的副州长,她妹夫又是赫赫有名的大法官。
而她本人气质十分温和亲近,她一见到谷盈,眼睛都亮了几分,“噢,罗斯女士,您看上去和贝利玛雅真像!”
贝利玛雅,上世纪风靡全球、家喻户晓的大钢琴家,最后嫁给当权者的儿子,熄影退圈了。
谷盈还没来得及说话,就听达特肯妮自己轻轻叹了一口气,“哦!我真不该听信那些,我这个愚蠢的脑袋!”
谷盈:“……”
达特肯妮说的应该就是那些雪花般的流言蜚语。
她笑着,不动声色,慢慢站直了身子,离弥尔顿更远了一点。
但他又以一种旁人都还没反应过来的速度,飞快贴了过来,甚至比一开始还要更亲密无间,他的大臂磨着她肩膀,磨着也完全不接收谷盈的眼神,就自顾自和达特肯妮聊天。
谷盈:“……”
咬牙切齿,看在贵客的份上,忍……
好在很快,达特肯妮被其他好友喊走,男侍也过来,引两人入私位座。
男侍拉开鹅绒窗帘,醒了两杯红酒。
弥尔顿为她拉开椅子,谷盈难掩讶异,小声惊呼,“我从没想过自己有一天能坐在这里。”
她在瀑布酒店工作十来年了,只有年初她初升入管理层,要接受菲奥里总部来人的审检,才来过山顶宴堂一次,那次还就待了五分钟不到,就被人给带下去了。
弥尔顿笑得很轻,“以后常来,就怕你腻了。”
谷盈跟他碰了碰杯,摇摇头,哪里敢奢望,她只是酒店房务部的一名小经理而已。
宴堂这边菜上得很快,举杯碰杯也更加频繁,酒让周遭许多都变得模糊又温暖。
弥尔顿谈起温弗莉、佩托、他大学创业一起开酒厂的同学,还有许多值得怀念的人、事。
这也许就是谷盈和他最本质的区别。
弥尔顿笑了笑,倾身覆上她手。
谷盈被他突如其来的举动给吓了一跳,差点让餐盘上一块黑巧克力给滚下来。
“在我没见到你之前,我心里只想着一件事,那就是将瀑布酒店并入菲奥里。但是我能在这儿待这么久,真的得谢谢你。”弥尔顿说,其中言辞恳切真诚。
她只是静静地看着他,她的身上有一种挥之不去的哀忧。
她想她应该要忘记他的,人可以没有爱,但是不能没有尊严。
但是下一秒,她反手扣住了他,认命般道:“是我应该谢谢你,我欠你的太多了,都不知道该怎么报答。”
欢喜冤家、日久生情,多么烂俗的情人节电影情节啊?
她都想笑了。
最后一道栗子蒙布朗上桌,尾声已临。
谷盈拿起包正欲起身,倒让弥尔顿给喊住了,“你要去哪儿?”
谷盈:“嗯?回家啊。不是已经结束了?”
毕竟甜点也上了。
弥尔顿轻轻将她拉近,“我没说结束。”
男侍过来,拉动金箔绳,鹅绒窗帘瞬间就和烛光拢在一起,就像是茧衣,将两人温柔地裹起来。
“弥尔顿……”
“昨天早上,在我那儿,是我太自以为是了。”弥尔顿截住了她的话。
两人靠得越来越近,最后是谷盈先停了下来,她没想哭,不论是生气或是伤心,她都不会用眼泪破坏今夜。
“没事,都过去了。”她说。
“不,”弥尔顿摇摇头,“你不懂。”
谷盈不假思索拽住他的领带,逼他目光迫上,“那就帮我懂吧。”
丝巾流连领带,弥尔顿没有再说话,踏实的动作彻底代替了空荡的语言。
唇齿磕着碰着,又疯又野。
人声笑声、刀叉刮擦声、壁龛火星噼里啪啦声在两人周遭回荡。
先是手腕,接着是眼,然后到耳朵尖,最后沿着脖颈,一个又一个吻,吻去了离人稀薄的定意。
“弥尔顿……”
“今夜在我心中,你远比贝利玛雅还要美。”
谷盈仰着脸,发丝散落滑过肩胛骨,湿软濡意沿着脖颈向锁骨摸去,他含·着她的下唇,或轻或重地咬着,憋坏听她闷·哼。又无师自通地摸到腰间裙子拉链,咔哒,锁头解开,手指沿着锁缝勾搭。
一秒两秒三秒,可恶的神偷迟迟未动。
她在他怀中轻颤,听到了他的叹息。
他说:“我不能这样对你,谷盈,这对你不公平。”
弥尔顿有时会叫她玛丽,有时又是罗斯,但很少会直接喊她的中文名字,喊得少,所以就会有些拗口别扭,倒流露出一些异样的风情。
不过现在谷盈也无心在意这些了。
她要问清楚更重要的事情。
弥尔顿伸出手,拢起披肩,裹住她赤裸的肩膀,“明天,明天我就要走了。”
静默,整个世界都好像被摁了静音键。
面前的女人一直沉默,沉默到可怕,没有一丝声,弥尔顿差点都听不到她的呼吸声。
他以为她会尖叫、会骂他、会不住发泄。
但她只是问了一个问题,问得他恨不得她还是动手打他。
“什么时候回来?”
素来游刃有余的男人第一次目光闪避,“不打算回来了,这儿并购评估的事情也结束了。巴黎的下一站会转佛罗伦萨,然后直接回总部。”
谷盈再一次安静了下来。
她做不到自欺欺人,同样,她也做不到当作什么都没发生过一样。
弥尔顿:“你不想说点什么?”
“没什么可说的,”她昂起脑袋,眨了很久,“从我爱上你的那时起,我就为此刻做好了准备。”
弥尔顿就好像是被火舌烫着了一样,瞬间挪开眼,死活不敢再看,只是一味埋头道:“还有很多其他国家的业务……我只能将酒店交给有能力的人。要是你有更上一层的想法,随时联系我。你的工作态度、能力,我……”
他迫不及待地改口:“集团都有目共睹。”
见她还是静默不语,弥尔顿咬了咬牙,余下全盘托出,“今早我已经向集团电邮,决定正式聘请你为菲奥里集团终身制职业经理人,管理层最高一梯队,就等你签字了。”
终身制啊,集团最安稳最光明的晋升了,是她做梦都不敢想的事情。
她应该要满足的,贪心的人注定会死得很惨。
但是……
谷盈垂眸盯着膝盖,到底是从什么时候开始,她想要得更多了。
“弥尔顿先生,谢谢你的信任。这……就是我最想要的,我不会让你失望的。”
弥尔顿盯着那抹乌黑秀发,不敢开口,两人发展成现在这个样子,是他默许的。
风起吹落梨花面针,他想抓住这只雀跃的莺、绯美的花,他要她在他耳边莺歌,在他掌中栖飞跳舞。
她,该属于他。
他完全可以爱她一次,自私地占有她,再弃之敝履。
弃妇是笑话,浪子是美谈。
但他没有权利这样做,爱不会伤人。
他唯一能为她做的就是给她提供更高一层阶梯。
她会是菲奥里有史以来最年轻的一位终身制梯队核心成员。有了这个身份,可以轻而易举地选择一位出身名望高贵的配偶,完成自己和后代的阶级跨越。
他为她铺好了世俗的康庄大道,希望她能快乐。
他既已做出了选择,不可能两者兼得。
“你永远都不会让我失望的,永远不会。”
他才是那个会让她失望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