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们面对面站着,距离近到樱井澪的轮廓在视线里微微失焦。月光为她的睫毛镀上一层银霜,夏油杰能看清每根睫毛投下的细小阴影。
“我没想到你会做到这种程度,”樱井澪压低声音,摇头时发丝扫过他下巴。那个令人目眩的笑容里掺着一丝他读不懂的情绪,“不过我们演得很成功。”
她的左手滑上他肩头,夏油杰深吸一口气,试图平复胸腔里躁动的心跳,却只吸入她发间残留的海盐与柑橘香气。
她的呼吸变得急促,温热的气流拂过他的喉结。
“通常求婚之后,应该接吻吧?”
他们的鼻尖几乎相触。
近一点。
再近一点。
夏油杰只是点了点头。所有台词都已耗尽,此刻唯有交错的呼吸在唇齿间凝结成雾。他的手掌隔着丝绸布料握住她的腰肢,而她左手搭在他胳膊上,右手贴在他左胸,那里有颗心脏此刻正为她而跳动。
静电般的酥麻感在相贴的肌肤流窜。
“所以,你是说,既然你答应了求婚,我们就应该接吻?”
“我认为这很符合逻辑。”
她辩解道,目光落在他的嘴唇上。
对夏油杰而言,这个借口已经足够。
他猛地收紧扣在她臀部的指节,丝质礼服在他掌心皱成波浪。最后那点距离被碾碎时,他尝到口红的蜡质感和樱桃利口酒的甜涩,这绝对是致命组合,使他心甘情愿甘愿沉溺其中。
这是个十分短暂和克制的吻。
可他怎么因此会渴望更多,却又感到前所未有的满足?他本可以幸福地死去,但他此刻却希望活着更快乐。
樱井澪打破了沉默,用他从未听过的最柔情、最奢华、最纵容的声音说道:“我们骗过所有人了。”
她后退半步,眼神涣散如雾中灯火。
夏油杰点头。此时此刻,任何语言都会显得太沉重太轻浮,他害怕的早已不是谎言被拆穿,而是那些脱口而出的真心会从自己眼里溢出来。毕竟,通常人们会害怕其他人发现自己在撒谎,但夏油杰现在害怕的却是,方才说出口的真话会被她发现。
沉默蔓延的几秒钟里,他几乎要以为这是某种遗憾的前兆,直到樱井澪突然笑出声,那种带着鼻音的,像香槟气泡般雀跃的笑。
“这真是我这辈子做过最荒唐的事,”她摇头时耳坠晃出碎光,“你居然真的……我们居然真的……”
她的笑声传染给他,化作喉间一声短促的喘息。
“不赖吧?”夏油杰揉着发酸的脸颊,他笑得发自内心,今晚笑的次数甚至超过过去十年的总和。每次看向樱井澪,目光都会不自觉地柔软下来。没有剧本,没有角色,此刻的夏油杰仅仅作为夏油杰而存在。
在这段以虚假开篇的假期里,他竟找到了一些真实的东西。
“好了,这场戏结束了。”
樱井澪突然抓住他的手向前跑去。青春特有的欢愉从相贴的掌心窜上脊背,像一道闪电劈开所有阴霾。路灯将他们的影子拉得很长,长到足以跨越所有未言的告白与遗憾。
晨光透过纱帘照进来。
夏油杰在床头柜上发现了那张拍立得。相纸边缘还残留着昨夜喷泉的水渍,像一道未愈合的伤口。画面里,樱井澪的钻石耳坠在他颈侧划出流星般的轨迹,而他的手指正深陷她腰后的礼服褶皱。那些被揉碎的丝绸波纹,此刻仍在他的视网膜上灼烧。
这不是梦。
夏油杰的指腹摩挲过相纸上她微启的唇。那些瞬间如此真实,她抬眼看他时睫毛颤动的频率,拥抱时突然收紧的指甲,以及那个为了接吻而接吻的吻。每个细节都在推翻他将尽三十年来的认知论,他突然感到自己的想象力贫瘠如荒漠,怎么可能虚构出比她更耀眼的存在呢?
“今天打算去哪里?”他问。
“卢浮宫。”樱井澪正把防晒霜挤在腕间,液体像融化的白金流淌过血管。她总能把最平凡的日常变成仪式,比如现在,她抹防晒霜的样子像在给左轮手枪填装子弹。
夏油杰发现自己沉迷于这种琐碎。
规划路线时她咬笔帽的齿痕,玄关处两双并排的鞋子,地铁票在她皮夹里留下的银色划痕。这些微不足道的凭证,比任何诅咒更彻底地侵蚀了他的防御工事。
爱。
这个音节在他臼齿间滚动。太早了,可他在假求婚那晚就缴械投降。太急了,但他们的时间轴本就被命运揉皱过。如果爱情是场围猎,他和樱井澪就是那对踏着血迹并肩奔逃的野兽,在截止日期前撞进了同一处陷阱。
“可以再多待一会儿。”
她的口红在咖啡杯沿留下印记,夏油杰却透过它看见更远的图景。晨光中的吐司焦痕,暴雨天共享的毛毯,以及数年后她可能留在某张协议上的同样唇印。
永远太奢侈,但此刻他同时渴望瞬时的烟火与恒久的星轨。想要她的体温在凌晨三点的被褥间蔓延,也想要她正午时分在卢浮宫玻璃金字塔下的剪影。如果终将结束,至少让这个巴黎的清晨成为他们所有平行宇宙中最温柔的一个。
三个星期沦陷,三个月病入膏肓。夏油杰抚过相片背面她指甲的压痕,突然想起幼时见过的咒灵,那是一种会寄生在宿主心脏里开出妖艳花朵的妖怪。
“走吧。”
他亲吻她的手背,虔诚地仿佛签署契约,十指相扣时两人的戒指撞出轻响。门锁咔哒合上的瞬间,樱井澪突然用力回握,指甲陷入他虎口的旧伤。
再也没有比这更美好的酷刑了。
明知是深渊仍纵身一跃,在坠落途中与她十指相扣。夏油杰想,就算此刻即刻死去,他的骸骨也会保持这个牵手的姿势,直到化为灰烬。
卢浮宫的空气里漂浮着几个世纪前的尘埃,阳光透过玻璃金字塔洒落,在人群中切割出菱形的光斑。
他们站在《蒙娜丽莎》前,被拥挤的游客推搡着,像两尾被迫靠近的鱼。
樱井澪忽然踮起脚尖,凑近他耳边低语:“你知道吗?我第一次去卢浮宫时……”
夏油杰望着防弹玻璃后那抹神秘微笑,下意识接道:“没有什么特别的感觉?”
“因为独属于我的蒙娜丽莎,我早已遇见。”
空气凝固了一秒。
随即两人同时笑出声,笑声惊动了前排举着自拍杆的游客。樱井澪的金色瞳孔在阴影处微微收缩:“优等生也看动漫?”
“高专时期。”夏油杰用指节蹭掉她鼻尖上并不存在的灰尘,“有个学弟的宿舍里堆满了手办。倒是你,蛇岐八家的小姐……”
“我们蛇岐八家也要紧跟时代潮流呀。”
她突然拽着他挤过人群,真丝裙摆扫过古希腊雕塑的基座。在胜利女神像前突然转身,翅膀状的阴影在她脸上振翅欲飞:“比如现在,人类补完计划即将开始。”
夏油杰趁机扣住她后腰,在女神残缺的羽翼下低声问道:“你确定要在这种地方召唤使徒吗?”
樱井澪大笑着逃向埃及馆,夏油杰追赶时差点碰倒某位画家的写生板,在对方恼怒的目光里,他发现自己的脸上正挂着高专时才有的笑容。
在这座存放人类最崇高艺术的殿堂里,他们因为一个动漫梗笑得像两个逃课的高中生。
那座微笑的油画,此刻正在他们背后渐渐虚化成背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