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音驹？”你叼着棒棒糖口齿不清地重复。
“对，黄金周的最后一天会来跟我们打练习赛，据说是老乌养教练时期就交往很深的队伍。”日向翔阳老老实实解释道。
他看着就一股兴奋劲：“我没有正式上场过几次，所以我很期待！”
你将目光从他身上收回来，继续手上的工作。
“日向，过来看。”
“噢！好的！”
你指着屏幕上的图像：“看到了吗？你和西谷的区别。”
“啊……”他的脸皱成一团，像风干橘子皮，“这样一看……”
你毫不客气：“没错，哪哪都是区别。”
日向翔阳选手，血条-88！
1211在你脑袋里活泼地播报着，截图提交今日份【恶语伤人】的任务报告。
你看着露出安详微笑的人，继续说：“先不说接球成功率。就这个，乌养教练专门交代我留意的，你们管这叫什么来着……哦，鱼跃，”你指着日向火柴人，“看这里，你的手腕落地后没有进一步的缓冲动作，相当于全身的重量在那一刻全部由手腕关节在承受。”
“这是很容易受伤的。”
你又调出西谷夕的鱼跃动作同步播放：“看了之后发现什么？”
日向凑近仔细看：“呃……推了一下。”
你：“对。我虽然不知道什么样的是标准，但你俩一对比，很明显就能看出西谷的动作安全系数更高。”
“他在手腕卸力后，通过助推的力量依次让胸、腹、腿着地，把势能缓冲掉了。而且……”
你指了指自己的下巴，“有几个鱼跃动作，你的头抬得不够高，这很危险。”
“人的下巴受到过度冲击的话，后果比你想象的更严重。”
日向翔阳紧张地咽了口唾沫。
你：“至于其他的，”你再次调出叠加的火柴人，“按照分析的结果来看，你的压腕动作不够明显，偶尔会出现勾手，手臂的触球点不稳定，以西谷的为参考应该在前臂的1/2处。”
你越说，日向翔阳越矮小，越失去轮廓。
“下肢的话，可能因为你比较擅长跳跃？步法还是很灵活的，能跟得上上肢。”
听到了夸奖，日向翔阳又逐渐长出来。
你觉得有些好笑：“我自己上场会比你菜一万倍，所以我只是把客观情况说出来，你听听就好了。而且这套程序只能以骨骼数据作为模拟观测点，缺少肌肉数据，所以未必真的对你有用。最后还是以教练的判断为准。”
日向翔阳拼命摇头，一头橘毛甩出残影，眼睛闪闪地望着你。
“我超级感激前辈的！还麻烦你专门留下来帮助我！”
针对日向翔阳的接球数据分析只能在排球部的训练结束后进行，所以你需要呆到天黑才能收工回家。
你：“我倒没什么，毕竟也是在检验新程序到底有没有价值。还是谢谢也留下来配合你的影山吧。”
正在对着墙练习垫球的影山回头接话：“我不要道谢，我只想要日向在场上不漏球。”
说完附带一个眼激光枪，打得日向翔阳冷汗涔涔：“在、在努力了。”
“啊不过、前辈真的好厉害啊！”
你在他第N次的赞扬中摇摇头，“虽然感谢你的肯定，但技术并不是最终的助推力。”
日向翔阳果不其然没听懂，你便换了个更详细的说法。
“数据终究只是数据，真正能影响人的只有人。甚至说，如果不是日向你咬牙一次次地重复这些动作，我又怎么能收集到这些数据？”
“而有了数据后，如果没有你坚持的调整，那数据又有什么意义？”
你冷静客观地陈述着。
日向翔阳其实也没太理解，但他确定自己好像是反过来得到了前辈的肯定，所以又不好意思起来。
“哈哈哈、虽然我不太明白……但不论如何！只要付出努力就能提升的话，百次千次我都会去做的！”
影山飞雄：“一千次都练不好就别上场了，没有那么多分给你丢。”
日向翔阳：“影山你小子……！！”
你干脆撑着下巴看他们互动，冷不丁感慨一句：
“你们真的很喜欢排球呢。”
这句话像是戳中了什么加血功能键，你身边的橘发男生突然陷入无限的兴奋之中。
然后你就听到了一个普通孩子追逐“小巨人”的故事。
那是个在你看来处处有反转的故事。
你在数他家到学校的路途中要翻过多少座高高的坡道，他在说踩着单车在晨光中看到体育馆的轮廓有多么开心。
你在想去蹭别人的场地、拜托别人花时间陪自己练习时的窘迫，他在说碰到了多么多么友善的人，不嫌弃他稚嫩的技术。
你在想带着一群半路出家的lv.9面向竞技场对面的lv.89，相当于迈出第一步就知道结局时，人的大脑会想什么。他告诉你，他想跳得更高一些，想看到网那边的风景，想感受扣球时手心的疼痛。
最后你什么都不想了。
你觉得，还是安静地听他讲述，才配得上这个故事。
……
“总之，我想成为‘小巨人’那样的选手！”日向翔阳望着体育馆的灯光投下的阴影，手指攥成一个紧紧的拳头，又缓缓松开。
乌野的小巨人，是不是也站在这里望过体育馆那高高的天花板呢？
他看着自己的手心：“但我现在还差得远呢，球都接不好。”
说着他有些不好意思地摸摸后脑勺，冲你悻悻地笑了笑：“还要麻烦前辈在我身上花心思。”
你没有马上接话，注视着他沉默片刻后问：“那你会因为不好意思让我不用花吗？”
“不会。”他不假思索便回答。
“我不想放弃任何一个可以让自己在球场上多留一分钟的机会。”
“即使前辈不答应，我也会十次、几十次……哪怕上百次地去拜托你的！”
你：“而被人缠着上百次说同一个请求的我会报警。”
日向翔阳：“吔？！！”
影山飞雄：“日向白痴！那叫斯托卡！”
你回过头继续看电脑屏幕上的数字，接着完成最后的保存和导出步骤。
等这些步骤都结束了，你才在日向翔阳惴惴的目光中开口：
“所以，一次就好。”
……
日向眼中，那个人背着光，五官甚至有点模糊。
绕着轮廓映过来的灯，莫名地比平时都刺眼，让他的眼眶感到一阵酸涩——应该是这个原因吧……？
“想看到自己的进步，想看到自己的错误……我不是教练，不知道怎么指引你进步的方向。”
“但数据不会骗人，数据可以给你真实的答案。”
“如果这些能帮助你在球场上站得更久一些，”
她的声音不紧不慢的。
“那么你告诉我，一次就好。”
“我会让你看到的。”
……
你把头转向一边，望了望窗外的月光。
“如果能在‘日向选手’的故事中留下我的名字，想想也很不错啊。”
“对吧？”
还是精力满满的笑容更适合日向选手。
毕竟谁家元气小狗会哭哭脸啊？
——……——……——
收工回家经过商店街的路上，你碰上了还算熟悉的男人。他正在和肉店的老板商量什么，你一眼就看出来是在商量价钱。
之所以说“商量价钱”，是因为都不配用“砍价”这个词。
连老板的一击都承受不住啊，武田老师。
你带着1211肆无忌惮地围观，一边听1211播报“武田选手退了！武田选手又退了！再退都不是砍价是涨价了！”一边摸了根棒棒糖出来塞嘴里。
然后你迈开六亲不认的步伐走过去，张嘴“老板好啊，斋藤奶奶身体怎么样？”中间省略，结尾“谢谢老板，乌野排球部全体成员向您献上诚挚的问候，祝您家小拓早日找到女朋友。”
让武田一铁先生拿到了集训期间七折的肉类采购权。
然后他一脸【我是谁我在哪.jpg】跟着你把这条街从头逛到了尾，期间还【猫猫宇宙.jpg】围观你拿着锤子帮菜店修了一下货框，最后站在路灯下看你拿着清单，像叼着烟一样叼着糖，把上面的东西捋了一遍，最后物归原主，附赠一句总结：
“好了，齐了。”
武田一铁看看你，又看看清单。
看看清单，又看看你。
然后眼睛慢慢变成了蛋花。
“我、我……八重樫同学，谢谢你！！”
你把嘴里的棒棒糖拔出来，“不客气，小事。话说武田老师真的很不擅长砍价啊。”
他脸一红，磕巴起来。
你：“都这么不擅长了，还逼自己来，其实某种意义上看也挺厉害。”
这话你倒是真心的，希望他不要误会你在当阴阳师。
幸好武田一铁先生至真至纯，就没打算把学生往坏处想。
他小心地将采购清单收进包里，笑着对你说：“毕竟排球部的经费有限，但我又实在想让大家吃得好些，这样才更有精力好好训练嘛。”
“啊！我的意思不是学校苛待咱们排球部……”
“我知道，”你示意他冷静，“学校能给学生社团的经费支持当然是有限的。”
何况乌野只是一所普通公立高校，校内的一些老旧设施都腾不出钱来修缮，更别说支持学生额外的加训活动了。
“武田老师，其实按照咱们刚才的采购量，社团经费已经是超支了吧。”
武田一铁一僵，没想到这个学生对数字这么敏感，笑容中不免带上几分讪讪：“果然瞒不过八重樫同学啊……”
“不过你放心！我毕竟是成年人，还是有办法解决的！”他自信握拳。
你：“嗯，所以果然是动了老婆本吧。”
武田一铁岔气狂咳。
你淡定地等他缓过劲，随即发出感慨：“像他们说的一样尽心呢，小武。”
他不好意思地挠了两下脸颊。
“嗯、因为……八重樫同学应该也知道吧……对于排球，其实我是个大外行。”
你可有可无地点了下头。
“其实一开始我也会烦恼……我什么都不懂，可以做他们的顾问吗？做了之后，我又能为这些孩子带来什么呢？结果是都没有考虑好就匆匆上岗了。”
他笑容羞涩，但眼中出现怀念的神情，像是想起了那段忐忑的时光。
“那之后呢？开心吗？”你问。
“虽然有揪心、有苦恼，但我觉得……”
武田一铁看着你，路灯把他的笑容镀上一层柔软的辉光。
“是开心的。”
“我觉得，和这些孩子的相遇，是上天大人赐予的一种缘分。”
“听起来是老掉牙的论调了，可我发自内心地感谢这种相遇。人的一辈子那么长，我在他们身上看到了自己未曾看过的风景。”
“所以……我感谢这些孩子。我想尽己所能地去帮助他们，哪怕只是一点点可能性也好。”
……
随手把钥匙扔到鞋架上，走进里屋后，你没有马上去厨房解决晚饭，而是坐到了电脑前。
1211看着它的宿主和武田一铁道别后就一言不发，一路沉默到家，现在一个人坐下了，依旧是那个沉思的样子。
她的指尖一下一下，轻轻地敲击着桌面，像钟表的滴答声，规律却不突兀。
不知怎的，1211觉得自己这时候不能出声，而它也确实在这样做。
过了好一会儿，1211的宿主才开口说了一路到现在的第一句话。
“我觉得，有点奇怪。”
可以说话了，1211赶紧回应。
——1211：阿爸指的是什么奇怪呢？
你抱着手臂歪头，有点纠结地发出想不通的喃喃。
“嗯——”
你干脆胡乱比划起来。
“就是……感觉……他们好脱俗啊。”
“像是什么都不管，先往前冲，反正总有办法停下来。”
“只考虑现在就好了。”
“现在做的事都是有意义的。”
“后悔也没关系。”
“后悔本身也是一种意义。”
“失去本身也是一种意义。”
你感觉自己的话一下有逻辑，一下语无伦次。
好像有很多零散的念头在你脑海中冲撞，无规则的，潦草的，却像砂纸摩挲墙壁，颗粒感透过耳膜传向四肢百骸，仿佛血液都在为那种粗糙的存在战栗。
细微。
却不容忽视。
你想抓住它，想搞明白，想从数不清的语言符号中找到它的身影，但总是差了一线。
——1211：……你在羡慕吗？
时间仿佛静止了。
你一动不动。
呼吸、血液、思维、存在，好像都在这静置的一刻中无限拉长。
“……嗯。”
“是的。”
身体肌肉带动肺内压强的变化，一呼一吸之间，时间又再次流动起来。
纷纷扬扬的思绪回到你的身体里，缓缓沉寂下去。
“我在羡慕他们。”
你对自己承认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