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40 章

    你看着她干净明亮的眼睛,回忆了一下从见面到现在这孩子直愣愣的说话方式,悟了。

    发散一下思维,这孩子应该是一个规矩森严的大家族出身,但并未长成家族期许的恬静仙鹤,而是长成了一根筋通到底的比熊。

    仿佛心口一条畅通大道,想到的话一路绿灯就从嘴里出来了。

    情绪反馈速度也极快,还都是高涨的正面情绪占上风。

    这种纯粹的性格能养到现在……

    你:“你的爸爸妈妈真了不起。”

    小朋友说:“我没有爸爸哦。”

    你:“那对不起,失礼了,节哀。”

    小朋友:“没有啊。他倒不是做鬼了,只是出轨了,所以妈妈就把他从户籍上删掉了。”

    老妇人差点原地起跳,几乎要上来捂嘴:“小姐!不可以这么说话的!”

    “为什么?妈妈就是这么跟我说的。”

    “这……对着八重樫小姐突然谈及这种话题多失礼啊。”

    小朋友转而望你:“姐姐,你觉得失礼吗?我怎么没看出来?”

    你:“你家户口本上几个人关我什么事。”

    她:“喔,我想也是。”

    你面不改色,她神态纯真,你们都没觉得这番对话有什么不对劲。

    但“旁人”显然不是这么认为的。

    老妇人被你俩的淡定堵得一噎,半晌才憋出一句:“小姐,毕竟夫人的决定比较……少见!随意宣扬对您的影响也不好……”

    小朋友又转向你:“嗯?姐姐会因为妈妈的事觉得我不好吗?”

    你:“又关我什么事?而且你妈妈只是做了个普通的决定,有什么可稀奇的。”

    她突然愣了片刻,再次咯咯笑起来说:“姐姐你好奇怪,我第一次听到有人说妈妈的决定普通!”

    你:“那是你少见多怪,多读点书长见识就好了。”

    老妇人:“……”

    此刻这位老妇人看样子是真想带娃走人了。

    她已经把双手整齐地叠在腹前,脸上挂上了客套的浅笑,抹着胭色的嘴唇微张,一串熟练的社交辞令即将吐出——

    然后被你不讲武德地装瞎打断施法。

    你:“所以你被药倒之前发生了什么?介意满足一下我的好奇心吗?”

    小朋友:“不介意呀!我当时吧啦吧啦吧啦……”

    老妇人:“……”

    ……

    川上鹤礼小朋友的逻辑很清晰。

    “舅舅小姨他们说我太不合群了,必须要努力融入同辈之中才行。”

    “但是表哥表姐说,我想加入他们就必须自己去外面买甜品回来分给大家。”

    “然后我就去了!”

    然后你就知道后续了。

    此时余光再瞥到老妇人,她已经面色铁青,脸部肌肉紧绷,显然很不满意小朋友的说辞,但碍于身份又不好强行打断。

    你装没看见问:“你想和他们玩?”

    小朋友毫无阴霾地答:“不想来着。”

    老妇人看来是快憋不住了,你猜正在努力突破嘴唇的可能是“家丑不可外扬”“家族团结才能兴旺”之类的话。

    你:“那你还去了?”

    小朋友:“如果不合群,就会让妈妈压力很大,他们是这么说的。”

    说到这,她脸上的笑总算是淡了下去,神色也稍微沉寂了一下。

    但她马上又抬起头来,高高地扬起嘴角。

    你说:“不想笑的时候不要硬笑。”

    她再次一愣,但上扬的嘴角终是慢慢降了下去。

    你思考了一下她的话,然后问她:“不合群是一种违法乱纪行为吗?”

    她:“什么叫违法乱纪?”

    你:“就是吃牢饭。”

    她:“喔,我觉得不会。”

    你点点头,又问:“他们让你去买甜品给钱了?”

    她:“没有。”

    你:“你不合群也没吃他们家米,你要合群得掏出自己家米,你会算账吗?”

    她:“……啊!我的米!”

    小朋友露出才反应过来的震惊脸。

    老妇人那句“这是钱的事吗”已经快到嘴边了。

    但你不给她输出的机会。

    “而且,什么叫合群?”

    这个问题说不难也难,至少小朋友捧着圆下巴琢磨了一下,老实摇头:

    “不知道?但是自己一个人就不叫合群吧。”

    你说:“那只叫不合别人的群。”

    你又说:

    “只要你足够强大,自然有人会在你身边聚集成群。合自己的群不是群?”

    “还有,所谓群,就是数量大于一。而你作为人类诞生,天然就是人类群体的一员。”

    “所以哪来的不合群?”

    “这个定义没有论据支撑,属于三流论调,当真的人是傻子。”

    小朋友显然听进去了,也听懂了。

    她说:

    “啊,那我不想当傻子。”

    你说:

    “嗯,想当的人多了,不少你一个。”

    你觉得端庄老妇人嘴边的话已经几乎要变成毁她道行的脏话了。

    但你依旧没空照顾她的情绪。

    因为小朋友定定盯着你看了一会儿后,开始吐露一些可能她自己也没想过会说出口的话。

    你只能选择性尊老爱幼了。

    ——“我只是不想变成妈妈的负担。”

    ——“想想都不想。”

    果然。

    但你并未露出了然的神色,面上还是一派平静。

    在学校只呆了半年就被霸凌走人的家伙还能笑得这么阳光灿烂,只能说明一件事,那就是小孩家长压根不觉得自己的孩子有错。

    走人不是被逼走的,是“我家孩子不屑去配合你们玩友爱游戏,她自己快乐就够了”。

    而能以完整的自我挺过学校同龄人的排挤,却选择乖乖遵循血亲兄姐的要求,小小年纪独自出行,当然有且只有一个理由——

    就是某些人戳中了她的软肋。

    她是天真烂漫。

    不是没心没肺。

    ……

    面对这样温情懂事的她,1211发现自己都想发出表扬了,它的宿主却没有。

    她只是严肃地对这个尚且不满7岁的小女孩说:“别随便替别人做判断啊。”

    那对漆黑的眼睛里没有一点对待稚嫩幼儿的哄慰,像是把对方当做平等的同龄人。

    “你妈妈作为一个个体,只属于她自己。”

    “所以她的想法,她说的才算。”

    小朋友:

    “即使她是我妈妈?”

    你:

    “即使她是你妈妈。”

    ——……——……——

    “但是相对的,你也属于你自己。”

    “所以你的想法,只有你最清楚。”

    “不要等着你妈妈去试错了,直接告诉她吧。”

    你和小朋友说了这几句话后,忍无可忍的老妇人最终还是生硬地打断了你们,用敷衍的托辞把小朋友带走了。

    回酒店的路上你还是不时想起小朋友被牵着离开时,努力回头朝你笑的脸。

    但又能怎么样呢?

    你无可无不可,很快把这段短暂的缘分抛到一旁。

    毕竟人生过客千千万,没必要处处留心。

    当下的问题是灰羽列夫。

    属实是个问题。

    因为哪哪都是问题。

    你问站在旁边的布丁头:“你们音驹要拿这个做秘密武器的话,是不是草率了点?”

    后者直接闭上了眼睛,已读不回。

    你使用“戳一戳”功能试图唤醒他:“能把你上午对我的态度拿出来吗?”

    他睁开幽怨的眼睛,沉沉地看了你一眼:“……你觉得我还能怎么答?”

    “懂了。”你朝他比个OK手,对齐了颗粒度。

    孤爪研磨为你们增加的这种没用默契感到绝望。

    “八重樫前辈!我听到了!OAQ”

    那厢灰羽列夫发出哀嚎。

    这次换你当没听到,然后他嚎得更大声了。

    场子对面的犬冈走见此不禁从喉咙里滚出疑惑的喃喃。

    芝山优生:“怎么了?”

    犬冈走:“不、没什么……就是感觉,列夫好像有点不一样?”

    他摸不着头脑。

    芝山优生望着那个银发大高个对黑发女生绕柱走的样子,突然福至心灵,赶紧给犬冈走转移了话题。

    他心中暗道:一直都自信到有些天然的家伙,突然变成说不得的模样,还是只对着某个特定的人……

    ——其实就是知道会被好好正视,所以忍不住想撒撒娇而已吧。

    ……

    你得出一个结论。

    小小的日向晃起来眼晕,大大的灰羽晃起来也眼晕。

    你想闭起眼睛眼不见为净,那耳朵就会不得清闲。

    一睁眼,迎面就是灰羽列夫满怀期待的脸。

    他撑着桌子,俯下身用那张五官深刻的脸凑近你,“前辈前辈!你一定有办法让我快速进步的对吧!”

    你秒答:“没有。”

    灰羽列夫:“吔?!”

    你手往颊边一撑,望着他说:“你能不能进步,关键在你,不在我。”

    “我会尽可能给你整理出能派上用场的方案,但也要你愿意配合使用才行。”

    灰羽列夫一拍胸脯:“那我一定配合的!况且只要用了前辈的方案,肯定会更强的对吧!”

    你:“我不知道。”

    灰羽列夫又“吔”。

    你说:“我能做的只是到分析资料这一步而已。”

    你晃动鼠标,调出刚刚拍摄好的灰羽列夫的视频。

    “你的动作还很生疏稚嫩,我也不知道我找到的方案有多少能适配你,使用后又可能产生什么样的效果。”

    灰羽列夫:“但是——”

    你忽然问他:“你高中才开始打排球,那为什么会选择排球呢?”

    他怔了一下,但很果断地说:“因为音驹的排球部很有名!我想引入注目!”

    你笑了起来,笑得像被某个小家伙传染了一样咯咯咯的。

    他又怔了,讪讪地问:“前辈觉得很肤浅吗?这个理由……”

    “肤不肤浅得看你怎么做嘛。”

    你莞尔问,“训练有认真参加吗?”

    “那当然有了!”

    “教练前辈的教导有认真听吗?”

    “有啊有啊!虽然还是觉得好难!”

    “很累很累的时候有偷懒吗?”

    “没……嗯、偶尔、一下下!”

    “那有因为这个想退部吗?”

    他想都不想便大声答:“没有!我一定可以成为王牌的!”

    说着自己就把话接了下去:“虽然真的很累很苦很难学,但我觉得我再努力一点,一定能练出来的。而且——”

    他闭着眼沉浸在自己的世界中,“这么认真的我,这么努力的我,这样的我也……”

    “【太棒了吧!】”

    话脱口而出,落入耳蜗却是两道声音。灰羽列夫睁开眼,发现自己给自己表示“第一”而竖起的食指旁,还有另一根纤细的食指。

    他沿着那苍白的肌肤一路望过去,尽头是一张挑着眉有些促狭的笑脸。

    “——‘这样的引人注目,也很不错啊!’……对吧?”

    她会读心吗?

    灰羽列夫突然跑了下题。

    “不是挺好嘛,这样的想法。”

    那根食指落到桌面上点了点,灰羽列夫莫名地想先把它拎回刚才的位置,但耳朵还是下意识跟着她的话音跑。

    “努力练习的我太棒了吧!”

    “——有这种想法的你,还需要我或者任何方案,来回答你‘会不会变得更强’吗?”

    灰羽列夫凝视着那张脸,突然觉得她还是不要会读心比较好。

    至少他的直觉告诉他……此时不要啦。

    ——……——……——

    不过话虽然说得很人生导师,你还是带着不解去问猫又育史了。

    你不明白。

    灰羽列夫的情况和日向翔阳其实不同。

    他不像日向是野路子出身,在无人教导的阶段被迫养成了不好的习惯,所以才用得上你针对那些问题找出的解决措施,其实根本目的是为了把坏习惯扭转过来。

    但灰羽列夫的起点就是很重视基础的音驹,个人的身体素质又高,说一句90分开局不为过。他只是还没养成肌肉记忆,但走偏的可能性不高。

    “这种情况下,我不认为我还应该去干预。音驹这边实际的基础教学比我能给他的白纸黑字好多了。”

    听完你的想法,猫又育史但笑不语,点了点手中的平板,也就是你做的资料。

    他问你:“你觉得,你给我们音驹送的这份大礼,是在让不太好的地方变好吗?”

    当然不是。

    是在让已经很好的地方有变得更好的可能。

    这点你可以自信答。

    “既然如此,放在个人身上呢?”

    你顺着他的话思索。

    “问题报告,只能是针对问题的吗?”

    他的这一句提点,让你终于明白了真正想告诉你的话。

    “……可是我还没有能力去挖掘一个人身上有哪些地方应该着重关注。”

    “我不具备经验和视野,不能随意下定论。毕竟这是关乎人,不是一行我写错了可以删掉重来的代码。”

    猫又育史睁开了那双时而锋锐,但对着这个孩子时一直尤为温和的眼睛。

    ——这就是心性啊。他想。

    哪个老师会不喜欢这样的学生呢?

    胸有丘壑。

    但脚踏实地。

    所以初出茅庐的乌养系心也愿意硬着头皮去做她的“老师”,他这样的老家伙也想尽可能多给这株小幼苗浇浇水。

    “那就去看吧。”老人对你说。

    “经验和视野,是攒出来的,不是用年龄耗出来的。”

    “我们可以,你当然也可以。”

    ——于是今天下午的训练中,所有的音驹人都感觉到了什么叫视线的温度。

    那个……

    同学啊……

    可以不要盯得那么……

    热切……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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