次日一早,徐见遥是被一道富有节奏感的旋律吵醒的。
那旋律激昂豪迈,极具穿透力,即便隔着房门和被子,它仍吵得人难以入眠。
徐见遥烦躁地踢开被子打开门,看见春曼穿着一套薄荷绿运动服,跟随着那道旋律在做广播体操,他不由得一愣。
春曼看见他后,也是惊得杏目圆瞠。
徐见遥应该是被她吵醒后,直接从被窝里爬起来开门。他的头发没梳,蓬松凌乱得像鸡窝,还有几根呆毛向上翘着,睡衣也没整理好,衣领向一边耷拉着,露出明晰的锁骨。
此外,他的那张俊脸也是无精打采的,睡眼惺忪,有些缓慢迟钝地眨啊眨,看起来不太聪明的样子。
震惊过后,春曼爆发出清越的笑声,一边笑一边举着手机给他拍照。
徐见遥在她聒噪的笑声中清醒了不少,但声音仍旧泛着初醒时的沙哑:“别拍了。”
“丑照”已经得手,春曼催他快去洗漱换衣。
徐见遥声音懒懒地提醒她:“今天是周日。”
春曼当然知道今天不用上课,所以做了其他安排,至于是什么安排,她却卖起了关子,只提醒徐见遥道:“记得换一身轻便的衣服哦。”
一个小时后,春曼带他来到一座山下。
鹿灵山是逢春县有名的景点,因本土古人在山上偶遇神鹿的传说而得名。山腰处有一座寺庙,据说祈福很是灵验,吸引香客无数。
得知春曼要去山庙祈福,徐见遥嗤之以鼻,“迷信。”
春曼才不管迷不迷信呢,她在意的是,“你到底愿不愿意陪我去嘛?”
徐见遥挠挠眉梢,说了一句中国式名言:“来都来了。”
那就去呗。
上山的路有两条,一条是平整的柏油大道,一条则是由砖石垒砌的台阶,后者更具有挑战性,所以春曼选择了前者。
原想着走柏油大道会轻松一些,可春曼走了一小段路就累得气喘吁吁,不得不停下脚步歇一歇。两人时走时停,半个小时过去了,堪堪走完一千米。
“平时看起来挺生龙活虎的一个人,没想到身体这么弱。”在她又一次停下来歇息时,徐见遥揶揄她道,“春曼,你那体检报告该不会是拿错了别人的吧?”
春曼仰头看他,遮阳帽檐下,她的脸色苍白,连瞪他都瞪得有气无力。
徐见遥皱起眉头,想起之前她险些因为低血糖而晕倒,他匆匆牵着她到一旁的长椅坐下,又从背包里拿出巧克力和矿泉水喂她。待她稍稍缓过来,他放柔声音问:“还去吗?”
春曼点头,“去啊。”
徐见遥搞不懂她为什么这么执着。
他把背包绕到自己身前挂着,然后背对着春曼蹲下身,“上来,我背你去。”
春曼有些不好意思地四下张望,爬山的游客有不少是上了年纪的老人家,可他们精神矍铄,健步如飞,相比之下,她这个小年轻倒是长了“老胳膊老腿”。
察觉到她在迟疑,徐见遥催道:“快点,我腿麻了。”
“哦。”春曼慢慢趴上他的后背,小声嘟囔,“是你主动要背我的,可别嫌我重。”
徐见遥背着她站起身,还故意掂了两下,“就你这小身板,我背着跑都不带喘的。”
很快他就打脸了。
春曼确实不重,可他毕竟是背着她走上坡路,很耗费体力,走了十来分钟,他就额头冒汗,呼吸也变得沉重了些许。
春曼从他身前挂着的背包里抽出纸巾,时不时帮他擦擦汗。听着他有意克制却越发显得性感的喘息声,她冷不丁在他耳畔说了句:“遥遥,你别喘了,听得我心里怪痒的。”
徐见遥:“……”
忽然很想把她扔下山去。
直至抵达山腰寺庙,徐见遥才把她放下来,“你去吧,我在这里等你。”
寺庙殿内供奉着三尊神像,正对门口的方向摆放着一个三足紫铜香炉,炉边香烟弥漫,而在庙宇右侧,祈福树上红带飘飘,寄托着俗世凡人的万千希望。
寺庙免费提供香烛,春曼领了三炷香,走进殿里对着神像虔诚祭拜,把香支插进香炉后,她又转去祈福树下。
“小妹妹想要祈福许愿吗?”不远处,寺庙的工作人员笑着看她,“把愿望写在祈福红带,再挂到树上,说不定就可以得偿所愿了哦。”
春曼一本正经地问:“除了我自己的那份,我还可以帮朋友许愿吗?”
工作人员不答反问:“是对方请你帮他许愿的吗?”
“不是。”春曼如实回答,“他不信这些。”
工作人员显然没想到会是这样的回答,愣了一会儿才不太确定地回答道:“应该可以的……吧。”
春曼爽快地笑道:“那我要两条祈福红带。”
愿望写毕,春曼揣着两条祈福红带来到树下。
树是百年老树,枝繁叶茂,亭亭如盖,低矮处的枝条挂满了祈福红带。春曼不想把自己的愿望跟别人的挤在一起,打算找个高一点的地方挂上去,可惜她身高不够。
徐见遥隔着人群,一瞬不移地瞧着她在树下一会儿踮着脚,一会儿又跳起身,似是一只因为啃不到树上枝叶而急得团团转的小鹿,他无奈地叹了口气,走过去问她:“需要我帮你吗?”
春曼下意识把祈福红带捂在怀里,不给他看。
见状,徐见遥不屑地轻笑了声,“你没必要藏着掖着,我真不想看。”
他想不想看是一回事,如果让他帮忙挂上树枝,他十有八九会看到她的心愿,那又是另一回事了。
似是看出了她的担忧,徐见遥说了声“行吧”,随即弯下腰身,双手抱紧她的小腿,把她整个人抬起来。
春曼惊得尖叫一声,短暂的失重感过后,她稳稳当当地坐在了徐见遥的右肩上。
徐见遥仰头问她:“现在够得着了吗?”
“啊?哦。”春曼反应过来,举着祈福红带比了比,“够得着。”
她先后将两条红带绑在同一条树枝上,又稍稍用力拽了拽,确定它们绑得结实后,她才拍了拍手说:“好了。”
徐见遥慢慢把她放落在地。
春曼笑眼弯弯,“谢谢遥遥。”
时间尚早,春曼还想继续爬山。徐见遥拿她没辙,陪着她且行且停地往山顶走去。
鹿灵山海拔不到五百米,但站在山顶的观景凉亭,足以将整个逢春县城收入眼底。
春曼迎着山风凭栏远眺,忽然说了句:“其实,我并不是不想让你看见我的愿望。”
略一停顿,她转头看向姿态闲散地倚着护栏而立的少年,亮晶晶的眼里满是期待,“遥遥,你真的不想知道吗?”
徐见遥好笑地反问:“如果我说我想知道,然后呢?你会告诉我?”
“当然会啊。”春曼不假思索,下一秒,她双手圈在嘴边作喇叭状,向着晴日里的长空流云大喊,“我喜欢徐见遥,我想跟他在一起。”
徐见遥心头巨震,怦怦作响。
山顶清风拂乱少女鬓边的碎发,一缕发丝黏在她粉扑扑的脸上,可她恍若未觉,犹然在大声呼喊:“我喜欢徐见遥,我想跟他在一起。”
此时此刻,在徐见遥的心里头,仿佛有什么东西随着她的呐喊在慢慢动摇、坍塌。
那是他曾经自以为坚不可摧的执念。十六七岁的他在父母的婚姻里窥见了爱情的虚伪和廉价,他一度孤身地站在爱的对立面,质疑它、鄙视它、厌恶它。
他以为自己这辈子都不会原谅它,继而相信它、拥抱它。
可偏偏,春曼迎着山风晴光,向着天地神明,如此真诚而热烈地说,她喜欢他。
她喜欢他。
春曼喜欢徐见遥。
“遥遥,你听见了吗?”她转过身看着他,眼神清亮灼人。
徐见遥当然听见了。
不止是他,周围的人都听见了,纷纷投来看热闹的目光。
徐见遥微微启唇,半晌才发出一道略显沙哑的声音:“这么多人看着呢,你知不知羞?”
春曼后知后觉地意识到自己成了全场的焦点,说不害羞是假的,可是更多的,她因此有了十足的底气,“那又怎样?我就是想让全世界都知道,我喜欢你。”
“很喜欢很喜欢你。”
她才不要当胆小鬼,她要把对他的喜欢从暗处角落里捧出来,窥见明媚天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