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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章 白缠喉

    人们所说的那名患儿躺于无风无光的室内,他面色赤红,面颊和颈侧布满紫红色的瘀点,麻粒大小,密集得令人毛骨悚然。

    患儿乍看之下与麻毒闭肺者无异,但其咳嗽声嘶哑,如同犬吠声,在空旷的屋内听来十分瘆人。

    解忧随游医们一同进入屋内,游医在屋角焚烧起苍术,仍是医芑上前查看患儿。

    仔细查看一番,医芑起身道:“是麻毒攻喉,病情危急,必须立刻施救。”

    麻毒攻喉,又称喉痹、白缠喉,即是白喉,以喉部有白色伪膜而得名。

    根据伪膜所处位置不同,可分为喉部和气管部两种,若是后者,伪膜极易脱落堵塞气管,造成幼儿窒息而亡。

    这名患儿已见喘促非常,肩窝、颈窝都出现了明显凹陷,在短短时间内,面色由赤红转为青紫,指端也变为绀色。

    另一名游医执着患儿冰凉的指尖,连连摇头,“不行啊,恐怕是不好了。”

    患病的孩子本就身体瘦小,一截手臂芦梗般细,此时正烧得神志不清,呈半躺姿势,不时发出几声激烈的咳嗽,肖似犬吠。

    游医们都看向医芑,医芑摇头,“我曾在楚宫之中,见有人患结胸病,也是喘促憋闷、痰鸣咳嗽,医师常用瓜蒌救治,能够迅速排出痰液,如今并无他法,或许只能用瓜蒌一试了。”

    “但此时五月,如何能有瓜蒌呢?医师实在是强人所难。”村人们都摇头,这时候药物并不是那么好保管的,人们一般还是习惯用时令鲜药。

    瓜蒌此物,村中倒确有种植,但本该到秋季才成熟,此时时序初入夏季,瓜蒌正在开花,还完全没结出来呢。

    “用瓜蒌子也可,与薤白共研为末,或许也有不错的效果。”解忧口中咬着苍术,口鼻皆用布巾蒙起,爬上矮榻将患儿放平,头部微微侧向一旁,尽量防止痰液造成窒息。

    瓜蒌子和薤白倒是有的,村人闻言急忙去找,片刻后就有人寻到了两种药材,晒干的瓜蒌子研为末倒是容易,但薤白是新鲜带着汁液的,想要在短时间内研成碎屑难度很大。

    解忧权衡之下,只取了瓜蒌子研磨成粉末为男孩吹入鼻腔,村人忙将新鲜的薤白闷入沸水中烫熟,将其汁液递给医芑。

    医芑将药汤略略放凉,给患儿灌下。

    患儿服药后又咳了一会儿,将痰液吐出不少,方才的急喘稍有缓解。

    众人舒口气,瓜蒌甘寒,能清热化痰,宽胸散结,薤白辛温,能通阳散结,帮助行气,因此这两剂药一下,总算缓解了患儿痰阻胸中之苦。

    但仍是治标不治本。

    患儿安静了一会儿,游医们留下一人照看,趁此空闲去村中各处为其他患儿看诊。

    未满小半个时辰,村人便再度来请,说那名麻毒攻喉的患儿又剧烈咳嗽起来,多半是不好。

    这一回比上一次更为严重,咳声如犬吠,痰音似蝉鸣。

    游医又为他灌了药,取出银针与砭石等物,在颈后的大椎与掌侧鱼际为他针砭放血,以缓解高热和憋闷。

    医芑叫来患儿的亲眷,是一名妇人,问道:“小儿可有过风?”

    小儿高热,极易助生内风导致惊风出现,惊风轻则影响神智,重则丧命。

    “没有……没有……”妇人用衣袖擦着眼泪,哽咽着看向床榻上的患儿,“兄长只留下这一子,他年幼聪慧,与我相依为命,怎么偏偏染上这种病……当初就不该让他下水的……”

    苍术在室内燃烧了有一会儿,药雾缠结氤氲,裁不开也剪不断。

    患儿仍在剧烈咳嗽、喘气,每一次吸气都用尽了气力,好像胸口压着千斤重的顽石。

    他瘦如枯柴的手紧紧揪着胸口的衣服,仿佛要抓破本就破陋的衣衫,一直抓穿自己的胸膛,才能畅快地吐出一口气。

    那只手的指节、指尖处已经发绀,唇色也由红转白,又由白转青,不论从哪一点表现来看,都是典型的缺氧。

    解忧阖起眼眸,游医和村人也不忍地移开了目光,谁也不想亲眼见证这个年轻生命的死亡。

    唯有医芑坐于榻旁,将濒死的患儿抱于怀中,轻轻阖上他的双眼,低声安抚,“累了就睡吧,睡着了就不会再疼了。”

    那挣扎在生死边缘的孩子忽然抬起手,他似乎想说什么,但喉中只有更响的喘气声和痰鸣声,两只手都在胸前乱抓,仿佛有恶鬼附身一般。

    咳声戛然而止,一个重物从患儿袖中滚出,撞在地上直打转,患儿则全身骤松,紧绷的身体瘫在医芑怀中。

    寂静的屋内除了翩飞的药雾,只能听到他如同鬼魅一般的喘息:“吴……吴……”

    医芑为他整理了一下衣物和面容,俯身从地上拾起那件重物,是一块卵圆形的石头,孔雀蓝色,在阳光下泛起星星点点银屑一般的光彩。

    如果没猜错的话,这应当就是那男孩临死之际从怀里落出的物件,他那时还喃喃唤着“吴”?是希望有人将这块石头交给一个叫作“吴”的人么?

    医芑用衣袖小心地擦净石块,交给解忧,“阿忧,你携着此物,回去后问问墨医,是否知道来历?”

    因流疫而死的患儿不能留在村落内,他的父母似乎已在战乱中失散,一向与寡居的姑母相依为命,村人协助姑母为他简单地装裹好,打算送至野外焚烧掩埋。

    发生了这样的事,游医们心情都有些低落。

    众人又将村落内的其他患儿都看了一番,有三名患儿也出现了麻毒闭肺之兆,但较那女孩病情较轻,还有十余名患儿均是轻症,有的已快好了,倒不要紧。

    他们留下了一些药物,又向患儿的父母叮嘱了饮食、起居宜忌,于日暮时分启程离开。

    也只能这样了,在这朝不保夕的时代,即便挺过疾病活了下来,也未必熬得过之后的兵乱、冻馁和水患。

    游医们携着那高热的女孩,返回无假关,暮色渐渐收去,漆黑的夜幕很快就要降临了。

    剧连好半日没见到解忧,正擎着一方烛台在馆舍外焦急等待。

    “哎呀,好妹子,你去哪了?怎么弄得这一身狼藉。”

    “我随游医出诊去了。”解忧低头看了看自己,衣衫上沾了少许草叶和药物焚烧后的灰烬,还有为那头狐狸包扎伤口时蹭上的血迹,确实显得杂乱又狼狈。

    医沉也出来了,打量了一下解忧,“医缓说过,你既要加入墨家,就该放弃自己的卿族身份,自然也就不必再为族人服丧,随我去换一身衣服吧。”

    这四年来,解忧头一次脱下丧服,换上一件淡青色的曲裾楚服,细软的头发绾在肩下,现出少女的娇态。

    医沉点头,“忧心智成熟,不似髫年幼童。”

    解忧抬眼,直直望着他,“医沉怀疑我?”

    医沉垂手揉了揉她的头发,失笑道:“但你终究不过一介小儿,有什么可怀疑的?”

    且据医芑说来,解忧被他们所救时身负重伤,不过四五岁,这些年来与游医一处,这样年幼的孩子,又能蓄着什么坏心呢?

    换过衣服,游医们前来招呼解忧去用餐。

    医芑见她除去了丧服,很是欣慰,取出一个小布包塞到她怀里,“阿忧,这是我们见到你那天,你身上所着衣物和所佩饰物,或许有朝一日还用得上,现在交由你自己保管。”

    医缓提出与游医一同用餐,也算庆贺一下彼此合作。

    夜间饭菜颇丰,除了各类时鲜野菜、葵菜之外,还有精心烹调的兔肉、鹿肉和鱼羹。

    游医从来在外风餐露宿,只要找个避风干燥的地方,就着篝火和净水,就能开始啃干粮、烤鱼或是野味。

    他们难得这样正式地坐下来吃饭,一时之间都有些拘束。

    医代仅有十五六岁,带着少年人的活泼,在席间蹦蹦跳跳,“啊,还剩了些雄黄酒,我拿过来大家一起喝一点。”

    剧连板起脸,伸手拦住了医代,“阿忧可不能喝。”

    “哎呀,我知道的,阿忧还小呢,不会给她喝的。”医代捧着酒坛,穿梭在席上为众人倒上酒,笑道,“师连你也太宝贝阿忧啦,她又不是你一人的妹子,也是我们大家的妹子,我们不会亏待她的。”

    “真好。”医芑抬手揉了揉解忧的头发,“阿忧也有了许多哥哥姐姐,能有他们照料,我和其他人也能放心了。”

    “可是……”

    医芑在她鼻尖上轻轻一点,摇头,“没什么好可是的,你安心与墨医待在一处,过些日子,我们仍会来看你的。”

    “当真?你可不能骗我。”解忧对医芑是有依恋的。

    虽然她早已成年,心智成熟,但莫名被扔到这样的乱世里来,又成了一个惨遭屠杀、年幼无助的小孩子,医芑是第一个向她伸出援手的人。

    他给予她庇护,不问缘由,不问身世,甚至帮她挡住许多人的追问,悉心教导她在山野之间行走、求生的技巧。

    没有医芑的话,她不知道要怎么在这世上活下来,应当也无法在这乱世中活下来吧?

    医芑笑着握住她的小手,“真的,不骗你,我们之后去趟平水一带,就回来看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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