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向晚回到家已经10点多了，客厅是黑的，她蹑手蹑脚地穿过客厅走到房间，刚准备关上门，周母便从浴室里走出来，水蒸气带着周母清冷的声：“回来了？今天怎么这么晚？你爸说有同学找你补习？”
周向晚心下一紧，语句都说不顺了：“嗯，同学问我题目，晚了一会儿。”
“哪个同学啊？都这么晚了，父母不催吗？”
“人家想把题目弄懂，后天就月考了。”周向晚攥着衣摆的手紧了紧，感觉手心都在冒汗。
“你也别把自己的技巧都教给别人，适当留点，不然被超过了，早点睡觉吧。”
周母打了个哈欠，转身回房了。
周向晚心惊肉跳地关上门，躲在房门背后回忆方才的一切。
去音乐节前她特意给周父打了个电话，表示今天有同学问题目，就不回去吃饭了。
拙劣的借口并没有引起周父的怀疑，周向晚心里很过意不去。
她从校服下摆里拿出偷偷藏着的头箍，又把它塞进书包里，明天一定要带到学校还给何婉宁。
*
月考结束后，周向晚就要准备物理竞赛的事情了。
放假前最后一天，何婉宁趴在周向晚的桌前，一脸可怜巴巴地样子看着她：“向晚，你国庆真的不能出来玩了吗？”
周向晚点点头道：“嗯，我只有两天休息时间，还要做作业，后面五天都得参加集训。”
“啊！那我找谁去抓娃娃啊，好想去抓娃娃呀。”
何婉宁如泄气的皮球，趴在周向晚桌上蔫儿了。
闻声的叶楠舟好奇地凑过头来问：“班长，你们集训也要按照上课时间吗？”
周向晚停下写作业的手，抬起头看着他：“是。”
叶楠舟眼珠一转道：“看来学校还开门啊。”
彼时周向晚还不明白叶楠舟说的这句话是什么意思。
直到国庆假期的第三天，周向晚开始了物理竞赛集训。
虽然这次物理竞赛只有她和陆梓轩参加，但集训选了三个年级名列前茅的几个人一同练习。
第一天的集训就是做试卷，带队的王老师将集训安排得密不透风，偌大的教室里弥漫着一股无声的紧绷感。
头顶的电扇在吱呀吱呀的响动，窗外的热气一浪盖过一浪，周向晚坐在靠窗的位置，额头是一圈细密的汗珠。
窗帘被热风吹起，浮动着周向晚的后背，与此同时，一阵躁动声由远而近响起。
“传球！”
“好球！”
“防他！”
几个男生兴奋的呼喊声清晰地撞入耳膜。
周向晚握着笔的手指顿了顿，目光不由自主地被窗外的热闹吸引过去。
操场上，几个身影在烈日下奔跑跳跃，篮球撞击地面发出沉闷有力的回响。
她轻轻瞥了一眼，轻易的，便在人群中看到了叶楠舟的身影。
他灵活地运球过人，高高跃起投篮，阳光汗湿了他的发梢。
两人的目光隔着玻璃短暂交汇，叶楠舟微喘的胸膛起伏，看到她后露出灼热的笑容，用力朝她挥了挥手，口型似乎说的是：“班长。”
她心猛地一跳，几乎是慌乱地立刻收回了视线，强迫自己低下头，重新聚焦在面前那道复杂的物理题上。
*
正午的太阳刺得晃眼，热浪蒸腾着路面。
集训教室里因为“下课”二字瞬间变得空空荡荡。
周向晚整理好了课桌上的书本，规规整整地放进抽屉，起身时陆梓轩从侧边走过来。
“周向晚，下午还要集训，要不要一起去吃饭？吃完了还够时间去图书馆找书，上次那本书后来我找到在哪儿了，这次我带你一起去。”
牵强的托词，被周向晚一眼看穿，他不过是想借机会套近乎。
“不……不用了，我去便利店买个饭团吃。”
“那我跟你一起去吧。”
陆梓轩越走越近，周向晚视线都不知往那儿放了，她感觉浑身都很不舒服。
不知从什么时候起，她已经对陆梓轩的靠近越来越排斥了。
她想逃，想找个借口立刻甩开他，可大脑一片空白。
何婉宁不在，其他集训的同学早已三三两两散去。
她孤立无援，像被困在透明玻璃罐里的蝴蝶，徒劳地扑扇着翅膀。
她在想叶楠舟会不会在此刻出现，但篮球场外的声音还在继续。
“走吧。”陆梓轩小心翼翼地扯了扯她的衣角。
周向晚硬着头皮跟陆梓轩一前一后走向校门外的便利店。
“你喜欢吃什么口味的？上次我也买了一个饭团，很清淡，你应该不爱吃这种吧？”
周向晚没有回应，她的脚步急促，感觉胸口被收紧。
陆梓轩又向前迈了一步，几乎与她并肩，侧头看着她紧抿嘴唇的侧脸有些发白，察觉到异样，他问：“周向晚，你怎么了？不舒服吗？”
周向晚感觉喉咙发干，手指蜷缩进掌心，她张了张嘴，那句“我不想去了”卡在喉咙里，怎么也吐不出来。
就在这令人窒息的僵持时刻，一道声音传来：“班长！”
周向晚猛地抬头，循声望去。
叶楠舟抱着篮球朝她跑来，他额发微湿，白色T恤上也有汗印。
“还好赶上了！那帮家伙还想加赛，我看时间差不多该吃饭了，估计你们也结束了。”
陆梓轩脸上的温和瞬间消失殆尽：“叶楠舟，你怎么又来了？”
叶楠舟歪了歪头，挑眉道：“陆大班长，这话说的，国庆操场开放，我约哥们打球，合理合法，至于物理集训嘛……凑巧，凑巧。”他三言两语堵回质疑，随即转向周向晚问，“班长，你上次不是说想尝尝‘金记’的叉烧吗？择日不如撞日，今天怎么样？”
“叶楠舟，我们下午还要物理集训，你别耽误正事。”
“我没耽误啊，现在是吃饭时间，我们美丽动人的班长饿着肚子怎么高效学习？我请她吃顿好的，下午精神百倍回来集训，这没问题吧？”
“你……向晚，我们还是去便利店吃饭团吧。”陆梓轩避开叶楠舟的挑刺，转头问周向晚。
她看着叶楠舟，脸上的神情瞬间缓和下来：“好啊，那就今天吧，陆梓轩，不好意思啊，今天不能跟你去便利店了，节前我就跟叶楠舟约好了，下午集训我会准时到的，下午见。”
逃离后，周向晚紧绷的神经才彻底松懈下来，长长地舒了一口气。
正午的阳光透过树桠倾泻下来，晒得人皮肤发烫。
“班长，你总算做了一次正确的选择。”
“啊？”周向晚不明所以。
“你要是早这么果断，陆大班长也不至于总跟着你了吧？”
周向晚的脚步猛地顿住了。
正确的选择……就是顺从自己心意的选择？
她眨了眨眼，定定地看着叶楠舟在阳光下的明朗笑容。
她好像真的变了。
从那个偷偷在葡萄藤架下抽烟的时刻起，她就变得不一样了。从永远循规蹈矩的“乖乖女"，变成了一个会顺从内心的渴望而选择撒谎的人。
这种变化让她感到陌生，甚至有些害怕，但内心深处，似乎又有什么东西在悄然松动、破土而出。
她终于开始笨拙地想要挣脱那层名为“完美”的冰冷外壳，为真实而鲜活的自己做一次选择。
“不过，那可是善意的谎言，陆大班长这么聪明，他一定能想通的，你说是吧？”
叶楠舟把玩着篮球。
他看着她怔忪的表情，周向晚显然还沉浸在“拒绝他人”的氛围中，叶楠舟拍了下她的肩膀：“发什么呆呢，饿傻了？快走，去晚了就没了！”
*
假期结束后，月考成绩榜张贴在公告栏最显眼的位置。
鲜红的榜单上，周向晚三个字落在第二位，第一的位置，被陆梓轩取代。
周围是嗡嗡的议论和或羡慕或惊讶的目光，周向晚却只觉得那些字迹有些模糊。
她安静地穿过人群，指尖冰凉。
晚餐的气氛在周向晚看来突然变得很更沉重。
“成绩出来了？”周母的声音很平静。
明明跟平日里没什么区别，但周向晚心里慌得像有一只跳脱的兔子。
“嗯……”周向晚低着头，往嘴里扒了一口饭，声音很轻，“699分。”
“第几名？”周母又问。
“年级第二。”
空气瞬间凝滞。
周母放下鸡汤，盆底发出轻微的磕碰声。
“第二？”她重复了一遍，语气的冰冷似乎传到了周向晚身上，“第一考了多少？”
“704。”
“把成绩单拿来我看看。”周母坐下身，面容冷峻。
周向晚胡乱擦了一把嘴角的米饭，放下筷子，去拿书包里的试卷，一刻不敢耽搁。
周父试图缓和气氛，带着笑脸道：“别管第几，699也是能上清北的成绩了，再努力一年，这5分肯定能赶上去。”
周向晚把试卷拿给周母，看到她翻着成绩单，露出一丝冷笑：“呵，年级第二。”
“哟，晚晚的英语比上学期高了三分啊，不错不错。”周父拿着英语试卷夸赞。
“三分？”周母的视线锐利地转向周父，“值得惊喜？这分数才刚刚过了清北的分数线。这学期第一次大考就丢了位置，以后怎么办？”
“还有一年时间呢，晚晚那么努力，你担心什么，快吃饭吧。”周父拿起筷子，试图阻止周母的话题。
“周向晚，你自己想想为什么只考了699，为什么只考到年级第二，问题出在哪里？”周母不理会周父的话，她的目光像一股针线，狠狠地扎在周向晚心上。
周向晚感觉喉咙发紧，碗里的饭粒变得难以下咽。
那丢失的五分，仿佛压在了她的胃里。
“这次英语作文和数学大题没答好。”
她默默加快了吃饭的速度，只想快点逃离这令人窒息的气氛。
“节前有天晚上你说同学问你题目，回来晚了，真的是在讲题？”
周母突如其来的转折，使得周向晚的心猛地一沉，她强迫自己镇定，声音却不由自主地发虚：“是……是啊，讲题耽误了时间。”
“说实话！”周母的声音陡然拔高。
“孩子刚考完试，你别大惊小怪的。”周父皱着眉劝阻。
“你别插嘴！”周母厉声打断他，目光死死地锁住周向晚，随即，她从口袋里掏出一张门票，“啪”地一声拍在桌上。
“讲题？去音乐节讲题？”周母的声音因为压抑的怒火而微微发颤，“周向晚！你翅膀硬了，学会撒谎了是不是？”
周向晚感觉浑身的血液瞬间褪去，四肢百骸一片冰凉。
那张门票，她完全忘记何婉宁塞给她了！
巨大的恐慌和羞耻感像冰冷的潮水将她淹没。
她看着餐桌上那张刺眼的门票，看着母亲盛怒的脸，看着父亲欲言又止的惊讶表情，只觉得眼前的一切都开始晃动模糊。
她张了张嘴，却发不出任何声音，只有彻骨的寒冷，从脚底一直蔓延到指尖。
那张彩色的门票，此刻像烧红的烙铁，烫穿了她的谎言，也烫得她的世界变成即将爆发的火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