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问你话呢，怎么不回答？啊？”周母拍了一下桌子，敲醒了还在瑟瑟发抖的周向晚的神经。
她抠着自己的指甲，吸了吸鼻子，泪水终于决堤：“我就去过那一次，同学说考前放松一下……”
“一次？周向晚，你知不知道这一分能拉开多少人？！你把心思花在这些乌七八糟的地方，现在跟我讲就一次？！”
周母猛地站起身，餐椅与地面摩擦发出刺耳的声响，她抓起成绩单狠狠甩在周向晚面前：“这五分的差距，是不是就差在你去看音乐节的那几个小时里？！”
周父连忙拉住妻子的胳膊：“你消消气，孩子知道错了，这5分也不是几小时就能补回来的。”
“知道错了？她要是知道错，就不会背着我们撒谎！从小学到高中，我什么时候让你为学习以外的事分过心？现在倒好，学会用讲题当幌子，去那种鱼龙混杂的地方！”
“那不是鱼龙混杂的地方！那是音乐节，是我想去的地方！”
最后那几个字，周向晚几乎是用吼的。
泪水在脸上肆虐流淌，她终于明白了，什么叫人生。
人，要为自己的喜欢而生存。
“周向晚，我看你真是越长大越没规矩了，从今天起，除了课本和习题册，不准碰任何与学习无关的东西！现在去把你手机里那些乱七八糟的东西删掉，给我检查！”
“妈！那是我的爱好！”
“你的什么？你的爱好？”周母冷哼着，双眼瞪得可怖，“你的爱好就是撒谎，就是考不上年级第一？周向晚，我最后警告你一次，在你考上清北之前，你不配谈爱好！”
周父在一旁急得拉架：“孩子妈，你冷静一点……”
“你闭嘴！”周母厉声打断，又转向周向晚，“要么现在就去删，要么我就把你手机砸了，你自己选！”
周向晚死死咬着嘴唇，一股淡淡的血腥味在唇齿间弥漫。
她看着母亲不容置喙的眼神，说不出一句话。
片刻后，她眼神突然变得坚决，拿起放在沙发上的书包转身跑了出去。
“晚晚！”
身后，是周父的声音。
*
周向晚走在万家灯火的路上，心里是沉甸甸的难过。
此时什么烧烤、奶茶、火锅味都吸引不了她，她只觉得自己身处异世，是个被星球遗忘的外星人。
真的好累。
为什么明明已经拼尽了全力去念书，却永远无法触及母亲想要的高度？
为什么明明已经学会了收起所有的棱角，戴上“乖巧懂事”的面具，却还是换来这样无情的鞭笞？
她不过是想短暂得放松一下自己，难道这是错的吗？
周向晚不知道应该去哪儿，她看着餐馆里热闹的一家，忽然眼前变得模糊，这时候何婉宁应该在跟家里人吃饭吧？
“这家店我经常来吃，我买了包年卡……”
突然，周向晚想到叶楠舟之前说的话，她决定去碰碰运气。
叉烧店老板看到周向晚很意外。
“小姑娘，你是叶少爷的同学吧？今天怎么一个人来啊？”
“老板，叶楠舟今天没来吃饭吗？”
老板摇摇头：“这就不知道了，叶少爷也不是天天都来，有时候打球晚了或者跟朋友约了别处，就不来了，你找他有急事？”
“没事，谢谢老板，我先走了。”周向晚眼中最后的一点微弱光熄灭了，她勉强扯出一个比哭还难看的笑容。
希望落空，连这最后一丝可能的慰藉，也消失了。
世界那么大，她却不知道自己能去哪里。
失魂落魄地沿着街道走着，周向晚感觉自己像一个游魂，漫无目的又无处可去。
走着走着，她来到一家便利店，明亮的透明玻璃，照得她晃眼，她无意识地往里瞥了一眼。暖黄色的灯光下，货架整齐，三三两两的顾客在挑选东西。
只在一瞬间，她的目光骤然定住。
在那面巨大的落地窗边，靠近角落的高脚凳上，坐着一个熟悉的身影。
是叶楠舟。
他还穿着秋季校服，微微弓着背，低着头，整个人看起来无精打采，而他手里的三角饭团，也仿佛变得索然无味。
桌面上，还放着一盒戳入吸管的牛奶和一个纸杯的关东煮。
周向晚的脚步钉在了原地，隔着玻璃怔怔地望着那个身影。
四目相对，叶楠舟顿下塞饭团的手。
便利店里人不多，和周边热闹的餐馆形成对比。
两人并排坐在一起，叶楠舟把最后一口饭团塞进嘴里，周向晚低着头还在用竹签搅着关东煮的汤。
“你怎么不吃？”
周向晚把纸杯递过去：“给你吧。”
进来时，周向晚的肚子发出咕噜咕噜的声音，她买了一份关东煮，发现自己还没带钱，只好让叶楠舟帮她付了。
拿到手后，无尽的悲伤将她淹没，肚子也已经乖巧地不发出响声了。
叶楠舟没客气，拿起一串鱼豆腐就往嘴里送，但动作到一半又停住了，他侧头看着周向晚低垂的侧脸问：“你真不吃？”
“你吃吧。”她的声音闷闷的，像蒙了一层湿布。
“心情不好？”叶楠舟问。
周向晚一言不发，毕竟被他一眼看穿了。
“有什么不开心的说出来，我帮你分担。”
周向晚抬起头，看着玻璃窗上映照出的两人的脸庞问：“叶楠舟，我是不是真的很差劲？考试也考不好。”
“啊？差劲？班长，你开什么国际玩笑？你要是差劲，那我们这些人岂不是该回炉重造了？”
周向晚顿了顿，才转头看向叶楠舟：“可是我没考到年级第一，只考了699分。”
“哇靠！班长，你考了这么高还管这叫差劲？你看看我，我连年级前两百都考不到，我爸都要把我流放出国了。”说到这儿，叶楠舟的眸光暗淡下去，稍作停顿后才继续说，“刚才我爸听说我才考了400多分，让我别在国内念书了，他嫌丢人……”
“真是可笑啊，在大人眼里分数那么重要吗？400多分又怎么了，400多也能上个大学，也能考到我喜欢的专业啊。”
周向晚没说话，叶楠舟絮絮叨叨：“他凭什么能说出让我‘滚出家’这样的话，嘁，那也是我家，要滚他也可以滚。”
“你跟你爸爸吵架了？”周向晚问。
“习惯了，本来我就不喜欢他，要不是法院把我判给了他，我才不愿意跟他过……”
渐渐小下去的声音，使得周向晚抬起头。
她侧目看到叶楠舟低下头去，像她刚才一样搅动着纸杯里的汤。
原来他们，在某种意义上，是同类人。
“你别这样说，他们会不开心的。”
“他们”是谁，不言而喻。
“他们？为什么要管他们？我的人生我做主！虽然我这个破成绩很难看，但它能影响我未来的人生吗？我早就想明白了，人生本来就是要为自己而活，别人永远做不了你人生的主人。”叶楠舟看了眼玻璃反射里的自己，垂头丧气的，他挺了挺胸，转移话题，“班长，你不会也是因为被爸妈骂了才出来的吧？”
周向晚点了点头，她心里难过极了。
“别放在心上，大不了等我们考上了心仪的大学，就离开他们。凡是打不死我的，都将使得更强大！给，还剩一个北极翅，我没吃过。”
周向晚垂眸的视线里突然伸出一串关东煮，她抬起头，接过串的瞬间，触碰到叶楠舟温热的手指。
“别难过了，吃完这顿，明天会更好的，你看我，都这样了还乐呵呢。”
叶楠舟伸出手指，把嘴角往上提，看得周向晚噗嗤一声笑了出来。
“这就对了，你笑的样子才好看嘛。”顿了顿他又说，“对了，你心情不好我给你唱首歌？”
叶楠舟拿起放在脚边的吉他，从包里脱出，抱在怀里扫了一下弦。
“你想听什么？”
“都可以。”
“唔……我想想，我心情不好的时候就喜欢弹吉他，就这首吧。”
歌声悠扬，便利店里的人们都朝这边张望过来，店员也随着歌声轻轻摇晃身体。
窗外是热闹的街道，便利店里是小型的演唱会。
大家看着这对少男少女，仿佛也陷入了回忆。
青春里的张扬，都化成了此刻的歌词和心情。
“……我想要成为一个勇敢的大人呐，可以把那些想法大声的告诉他，就算我远远在岸上瞭望着浪花，而不是只做这个世界的路人甲……
“……我想要成为一个勇敢的大人呐，不辜负青春年华哪怕会流泪吧，人总要体会一次不顾一切的傻，而不是只能做这世界的独行侠。
“以后的我们会是谁心中的伟大，再遇见那一刹那，希望你别惊讶，祝我们梦想不会被现实腐化，在未来足够的繁华。”
……
最后一个音符落下，叶楠舟才发现周围人都盯着他，而周向晚的眼眸里不知何时也已经充盈着泪水，在便利店冷白的灯光下，像盛满了碎星的湖泊。
他心口像是被什么东西猛地撞了一下，有些无措地放下吉他，手忙脚乱地从兜里掏出一包纸巾，笨拙地抽出一张递过去：“班长，你怎么哭了？这明明是一首快歌啊……你别哭啦，别人还以为我欺负你了呢。”
周向晚别过脸，擦了擦眼角，不想让叶楠舟看到她狼狈的失控。
这首歌，是叶楠舟想对她说的话吧。
她像是一个浮木，终于抓住了属于她的小船。
多年来的压抑，在此刻感到释放。
她突然转头对叶楠舟说道：“叶楠舟，你能不能别去国外？”
“啊？”叶楠舟完全愣住。
“我可以帮你提高成绩，你别走，不然我……”
叶楠舟完全被周向晚突如其来的情绪震住，他苦笑了下：“我也不想去那个鬼地方，人生地不熟的。”
“你放心，我肯定能把你的成绩提高上来，你别走好不好？”
叶楠舟愣怔地看周向晚，她的眸光里带着星星点点的期待，还有对他的不舍。
他知道，此刻的她，像一只需要人呵护的小猫，躲在阴暗的角落里喵喵叫着，只希望有个人能带她回去。
有一种莫名的情绪在叶楠舟心里流淌、放大，他笑道：“好，你放心，我绝对不会去国外的，我就在这里陪你。”
*
次日周向晚来到教室的时候，叶楠舟已经坐在座位上看书了。
“班长，早啊。”周向晚狐疑，叶楠舟又低下头继续看数学题。
一边看，一边把周向晚之前给的草稿拿出来琢磨：“班长，这个步骤你能再给我讲讲吗？我没看懂。”
这时何婉宁跑来找周向晚：“向晚向晚，你的数学作业本借我看看，昨天的题目我没做出来，借我参考参考呗？”
“哦。”周向晚从书包里拿出作业本，就听叶楠舟道，“班长，等下也借我看看，我学习一下。”
何婉宁一把将作业本抢到怀里，像护崽的熊猫，疑惑地看着叶楠舟：“借你看看？是借你‘抄抄’吧？叶少爷，你什么时候对这种东西感兴趣了？太阳打西边出来了？”
“你别小看人，我叶楠舟，从今天起正式宣布：洗心革面，重新做人！目标是好好学习，天天向上。”
何婉宁被他这突如其来的“宣布”逗乐，噗嗤一声笑出来，踮起脚尖往窗外望了望：“太阳打西边出来了？我怎么瞧着还在东边挂着呢？”说完回头看着叶楠舟继续问，“叶楠舟，你这转变的也太魔幻了吧？受啥刺激了？”
“何婉宁，请注意你的措辞，不要打击一个想奋发向上的少年的心。”
“嘁，还奋发向上呢，我看你是白日做梦，向晚，你说是不是？”
就在叶楠舟要回怼时，同学张梦急匆匆跑进来：“叶楠舟，李老师让你去一趟办公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