相比于上京城的名门闺秀,从穷乡僻壤来的苏萦实在上不得台面,背后她没少被人指指点点。
而今,一袭熠熠生辉的霓裳羽衣加身,流光溢彩,貌若天仙,实在无人能及…就连云舒也因这昳丽的容貌失了神。
她梳好发髻,将象征太子妃身份地位的流珠凤钗轻轻插上,笑道:“二姑娘要去东宫了,流珠凤钗送来了,这太子妃之位算稳了,今后不会再有人难为二姑娘了。”
说话间,一众侍女鱼贯而入,随侍两侧,领头的侍女开口道:“奴婢乐悠阁慕芝,太子殿下命奴婢来接二姑娘入宫,日后由奴婢来伺候二姑娘的衣食起居。”
苏萦有些懵,瞪着圆圆的眼睛不知该说些什么。
从没有这么多人照顾她,显然她并不适应,仅知不多的宫中礼仪已经飘到了九霄云外。
慕芝似乎很了解这位太子妃,不等她免礼便起身去接云舒手里的梳子,云舒手指僵硬了一下,竟没有松手。
从今往后便有旁人伺候她了,她再不能为她盘发髻了。
“还是我来吧,这是我最后一次给二姑娘梳发了。”
明明不喜欢她的愚笨天真、胆怯如鼠的性子,可不知怎的,心里竟有些难受。
慕芝笑了笑,一根一根掰开她的手指,强硬的拿过梳子,柔声道:“今夜晚宴极其隆重,太子妃要梳宫中的发髻样式,还要学些宫中礼仪,还是慕芝来更为合适。”
云舒手指疼,心里更疼。
她看了一眼还不知发生什么事的苏萦,心绪复杂,默默走向屋外。
短短的几步路变得格外遥远,时间似乎停滞了,但路终有尽头,她扶着门,转头看了她最后一眼,狠心离去。
“云舒!”
苏萦突然叫住了她。
云舒身体一僵,调整了呼吸,如同往常那般应道:“二姑娘,我在。”
苏萦转过身,眼睛弯成了月牙状,笑盈盈问道:“云舒,你要不要陪我一起去东宫?”
她的声音很好听,如同清泉流响撞击在心灵上,云舒一愣,迟问道:“二姑娘不介意云舒是大夫人的人?”
大夫人握着她的身契,表面上是照顾她的起居,实则是安在她身边的眼睛,纵然苏萦再愚笨,她也猜到了。
“可你没有害过我啊,况且我身边也没什么亲人了。”
她孤身一人来到苏府,父亲公务繁忙鲜少看她,平日里都是云舒与她为伴,她不似其他侍从那般表面敬畏她,背地里却嘲笑戏虐,苏萦一直都知道她是面冷心善的,虽然她总失了分寸,她们二人不像旁人主仆那般尊卑有别。
闻言,慕芝揖了一揖,“太子殿下知晓太子妃在府上过得不如意,是以命奴婢来掌管太子妃的日后起居,至于府上的丫头,怕是手脚粗笨入不了东宫,免得日后失了分寸丢了性命。”
慕芝重音落在了最后一句,带着赤裸裸的敲打威胁。
云舒不敢言,默不作声低下了头,而苏萦浑然不知那是威胁,笑吟吟道:“可是我也不懂啊,云舒可以跟我一起学嘛,慕芝,你教一个也是教,教两个也是教,就教教云舒吧!云舒可比我聪明多了 ,不会劳你费心的,好不好慕芝?”
不知何时,苏萦转身抓住了慕芝的手臂,轻轻摇晃,娇嗔着声音请求着,慕芝哪里见过这样的主子,一时无言,转头看向了云舒,这是把决定权交给了云舒,到底是命途未知的深宫还是如鱼得水的苏府?
“云舒,你想随我一起去吗?”
苏萦渴望的看着云舒,眼里闪着期盼的光。
云舒四周打量了一番,视线与慕芝清冷的视线短暂相触后,又慌忙避开,良久,她鼓起勇气直视慕芝的眼睛,斩钉截铁道:“云舒愿意入东宫随侍太子妃左右,还请慕芝姑娘教授云舒宫中礼仪。”
有云舒相伴东宫,苏萦眉开眼笑。
离开苏府时,苏府上下出门长揖相送,给足了苏二姑娘脸面,包括大夫人刘氏及其膝下二女苏兰梦和苏冉冉。
刘氏心不甘情不愿,趁着给苏萦整理衣襟的时候,言语敲打道:“入了东宫好好伺候太子殿下,照顾好自己,别忘了答应母亲的。”
随后,刘氏的目光转向一旁眼睛红肿的苏兰梦,明明苏兰梦才是京中贵女的典范楷模,她实在想不通太子怎么就移情别恋到了乡野长大的苏萦身上。
苏萦未作声,避开她整理衣襟的手转身离去,身后众人皆呼:“恭送太子妃殿下!”
长音落下,一声痛心疾首的哭声划破长空,那是苏兰梦的声音!苏萦没有回头,反而云舒意味深长的回看了一眼,又看了看天真烂漫、绝世脱俗的苏萦,轻轻呼了一口气。
想着马上就可以见到太子了,苏萦一路上眉开眼笑,将舆车上的糕点拿出一半递给云舒,“云舒,以后我有的统统分你一半,我的福分也是如此,往后你就跟着我享福吧!”
云舒毫不避讳的接过糕点,意味深长道:“但愿前路是福泽,而不是龙潭虎穴。”
前方引路的慕芝回过头刚好看见这一幕,目如利剑,转身走了过来,云舒赶忙将糕点藏了起来。
慕芝盯着空空的琉璃盘,转头看向云舒质问:“糕点呢?”
“我吃了,还有吗?慕芝。”苏萦凑过来笑吟吟道。
“到了东宫,太子妃想要什么都有。”
慕芝不好发难,转身离去,苏萦从袖中拿出仅剩的一块糕点,递到云舒嘴边,“来,尝尝!”
云舒品尝着口中的糕点,心里一阵阵发涩,苏萦忽然想起了什么,问道:“你刚刚说但愿什么?我看看能不能满足你。”
嘴里的糕点还没咽下去,云舒囫囵不清道:“享福?我是受罪来了……”
说话的间隙,云舒突然噎了一下,剧烈的咳嗽起来,苏萦一边笑一边拍着她的后背……
东宫金砖玉瓦,浮翠流丹,好不繁华。
从前都是太子来看她,这是苏萦第一次来到他居住的地方,她与太子之间的差距实在是太大了,像她这般的乡下女子与太子着实不甚相配。
“怎么了?”云舒察觉到她的思绪。
“云舒,我好似理解了母亲的嫌弃和不解。”
苏萦踯躅不前,生怕自己的鞋底踩脏了东宫的每一片砖瓦,她慌了。
“你们越是不同,太子对你的心意才更是弥足贵重,太子妃殿下应该开心才对。”云舒安慰道。
闻言,苏萦不禁想起与太子二人逛集市、吃摊贩卖的小吃,事后太子肚子疼了好久,太医都上苏府来了 ,但太子却没有一丝不满,还在大夫人面前维护她……
苏萦笑了,心情豁然开朗,踏上白玉石阶走进了乐悠阁。
“乐悠阁是一座位于东宫西面的宅院,太子殿下考虑到太子妃的名声,单独给乐悠阁开了一扇门,待大婚礼成后,太子妃再搬入主殿与太子殿下同住……太子妃稍等片刻,待太子殿下处理完公务,会来同你一同赴宴。”
慕芝揖了一揖,退了出去。
乐悠阁楼亭水榭,风光旖旎,苏萦转了一转,宛若置身画中,不知身在何处。
“云舒,你快看,这里好美啊!就像人间仙境一样。”
“那你岂不就是人间仙子?”
温润的声音从耳后传出,声浪拂过脸庞,痒痒的……是太子的声音。
苏萦闻声转头,两人的鼻尖触不及防的碰在一起,苏萦的脸突然滚烫滚烫,慌忙转过头,“太子殿下!”
太子退后一步,“叫我淮川,再过几日,叫我夫君。”
“淮川……”
他的声音似有蛊惑人心的力量,苏萦竟脱口而出,娇羞的无地自容。
“孤在。”
太子满心欢喜的牵过她的手,“阿萦,这就是大盛的功臣璟王殿下,前几日你还送过他一程呢,快来与孤一同拜见皇叔。”
还好慕芝已经教过宫中的礼仪了……
苏萦转过身,双手在胸前交叠,额头抵在手背,揖了一揖,“臣女拜见璟王。”
“阿萦,你该随孤一同称皇叔。”太子纠正道。
“臣女拜见皇叔。”
“皇叔,这就是昨日孤跟您提起过的阿萦,本来数月前我们就该成婚了的,但父皇一直卧病在床,此事一推再推,如今父皇身体已经好些了,近日我和阿萦就会完婚,皇叔此时回来得刚刚好……”
提起阿萦,太子似乎有说不完的话,言语里藏不住的甜蜜。
目睹郎情妾意的璟王孤身立于冷风中,身着藩国进贡的龙油绫长袍,长袍下的拳头青筋暴露,突然,他嘴角扬起自嘲的冷笑,冷言道:“抬起头来,让本王看看何人迷得太子神魂颠倒?”
苏萦缓慢抬头,视线从龙油绫衣角缓缓上移,冷峻的下颚,再到熟悉不能再熟悉的五官……
不可能,不可能……怎么会是他?
从怀疑到确信,苏萦踉跄着后退了半步。
璟王?璟王出殡那日,扶棺路祭,戴玄色面具的人……原来是他。
太子的手从身后撑住她,柔声道:“是不是没想到孤的皇叔如此年轻?其实,皇叔只是比孤年长八岁而已,皇叔可是这上京城有名的美男子呢!”
太子年长她两岁,那璟王便年长她十岁……
是了,连年龄都对得上,是他无疑了,只是他眉眼间流露出与生俱来的高贵和威严实在陌生。
“你还要称呼本王为皇叔吗?”
璟王的神色似有不可言说的凌厉和冷漠。
“那是自然,孤的太子妃非她莫属,阿萦,你说……”太子宣示主权。
“本王在问苏二姑娘!”
璟王突然发怒,打断太子的话。
“她不止是苏二姑娘,她还是太子妃。”
太子丝毫不退让,声震瓦砾,“请皇叔注意言辞和分寸。”
两人剑拔弩张,谁也不肯退让,璟王死死盯着苏萦,太子拦在身前不退。
空气突然凝固,半晌,苏萦稳了稳心神,又揖了一揖道:“臣女想,还是称呼璟王更为合适。”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