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挺起胸脯,自信大胆地吹。怕什么,这里又没有知道你底细的人。
重芸吹曲的时候一副双颊鼓囊、用尽全力的样子。她不知道为什么寨里军师每次吹的时候,总得很松弛很惬意的样子,自己却总是一副如临大敌的模样,想来还是技术不到位,发力有问题。
她正吹得起兴,一个男人的声音在不远处响起。
“深夜扰人清梦,有罪!”
那说话的人两个指头捏住一片树叶,朝重芸这边一甩,那叶片跟小刀似的飞过来。
重芸应接不暇,心尖颤了颤。树叶从她面前飞了过去。
一个穿着白衣戴着高帽的男人在月光下伫立。那人站在更高一点的山坡上,大晚上让人看不清模样,重芸倒是想起了电视剧里常见的白无常,那人不会也吐着长舌头吧?
正想着,那人一柄拂尘搭在手臂上,缓缓走过来。
重芸习惯性地往宁让身后躲,她突然意识到此时的宁让正在醉酒,一副心智不全的模样,该是自己冲在前面保护他才对。
她挺身而出:“你是谁?”
那人反问:“你们是谁?怎敢深夜闯入此地?”
此地是何地?怎么不能来?重芸有些疑惑地看着他,心想这里莫不是私人的地界?
听那人分明说的是纯正的乌提语,字正腔圆,是这里的官话口音,重芸想,莫不是哪个王宫贵族?
身后之人拍了拍她的肩膀,高大的身形有些摇晃,语气甚是嚣张,“你是何人,报上名来!”
远处那人走近,夜里看不清面目,“我最不喜,没有礼貌之人。”说罢拂尘一扫,飞掠过来。
他那拂尘如雨伞一般绽开,朝着宁让这边扬过来,不远处的马儿受了惊吓,吓得长鸣一声,扬起马蹄向着山上奔去。
马跑了可怎么办?不,宁让已与那白衣人打起来了,她顾上这头便顾不上那头,这可怎么办?
“别打了别打了,我们无意闯入,打扰了您,还望见谅!”重芸在一旁解释,心想宁让现在喝了酒,醉醺醺的,别不是那人的对手。
她看了一会儿才放下心来,就算喝醉了,他打架的本事一点没减,竟然和那白衣人猛过几十招。
但那白衣人招数诡谲,实在不是重芸之前见过的招数。
他们俩在黑灯瞎火、树影斑驳之处,打斗的身影若隐若现,宁让那一身黑衣几乎都快隐匿在无边的夜色中,只有那过分白皙的脸和脖颈在不远处晃动。
凭借白衣人所在的方位,重芸倒是一下子就找到了宁让的所在。
打了好一会儿,重芸才觉出味儿来,两人根本不是单纯的在武力过招,她明显闻到了各种药粉的味道。怎么又是毒药?
她扶额,本来以为在这边远国度,日子就能过得轻松顺畅,没想到这个国家实在太过盛行毒药,哪里都逃不开毒粉,哪里都能碰上用毒之人。
她巴不得躲远一点,免得自己遭殃。
白衣人连退几步,一甩拂尘。“没意思,不想打了,我已经知道你是谁了。”
宁让嘴角一弯,“我是谁?”
重芸:大哥,你真的醉得不轻。
她连忙扯出一方手帕捂住口鼻,犹豫了好半天不敢上前,她这眼睛才领受过庄清宁的毒,她一点也不想又在那残留的毒粉中这里烂了那里瘸了。
但听见那人说认识宁让,她心道,宁让作为博远侯经常出席乌提贵族的宴会活动,即使那人认出他来也不稀奇。
重芸连忙说道:“我家主人酒喝多了,夜里出来透透气。”
白衣人:“博远侯半夜三更不睡觉,透气透到乌提王陵,倒是稀奇。”
果然是认出宁让了。不过,这里竟是乌提王陵?
重芸:“敢问阁下怎么称呼?”
那人半张脸隐在一丛嫩枝后,一个字一个字往外蹦:“车师闲。”
车师闲?!重芸犹如当头棒喝。
宁让如果在小说里属于男主皇帝的绝对助力,那李书纯就是太后一党的绝对助力。这两人最后斗得异常凶狠,几乎不是你死就是我亡的状态。
而这个车师闲,就是李书纯的授业恩师。李书纯本是乌提人,后来在太后身边做神官兼职参谋,给太后出了不少馊主意。
不过,重芸不敢确定,这个车师闲到底有没有深度参与,他徒弟与宁让的斗争。
重芸在使臣馆的时候,经常听那些男侍提起宁让是太后身边红人之事,按照她的理解,宁让此时明面上还是太后的人,他几乎都是小说快结尾的时候,才临阵倒戈到皇帝那边。
是属于蓄谋已久的叛逃还是临时起意的转向,书里没有细说,因此重芸只能大致从时间上判断,目前来看,还没有进行到李书纯成为太后神官的时候,因此宁让与车师闲没有明显的利益纠纷,他们完全没有必要打得你死我活。
宁让本醉得厉害,又耗精力与这车师闲打了一架,现在几乎筋疲力尽,他甩甩头,皱着眉,扯着衣领道,“拿水来,给本侯拿水来!”
本侯?重芸一听他这称谓,知道他这酒怕是清醒了几分。
马背上本挂着水囊,现在马儿却跑得不见了踪影。
重芸:“侯……侯爷,眼下马跑了,没水了。”
车师闲忍了忍,“马跑上山了,跟我来。”
既然知道了他俩目前没有冲突的必要,重芸倒是多了一些底气,至少生命无虞。
她不禁想,宁让的醉酒到底是真的还是假的?不然怎么会莫名其妙跑到这王室陵园“射星星”,再莫名其妙遇到自己死对头的恩师车师闲?
他们俩在车师闲的带领下往山上走,直到三人走到一座金碧辉煌的建筑前,重芸在山下的时候就看到了这灯火璀璨的牌楼庙宇,没想到这里竟然是乌提王陵的外围,见到车师闲的守卫都一一颔首。
车师闲转过身,露出一张面色高冷的脸,“马应该是跑进陵园了,我吩咐人去找。”
之前夜色昏暗,重芸看不清车师闲的长相,只是觉得他那装扮有些莫名的熟悉,像是在哪里见过,没想到他这一回头,她一下子想起来了。她的确见过他一次,在乌提王召集王公贵族射奴隶,观看幻术表演那天。
车师闲竟然是那备受乌提王信赖的国师!她从前只知国师就是国师,哪里知道他就是车师闲。
她认真消化这种精神上的刺激,“国……国师?”
车师闲漫不经心看她一眼,似乎觉得她才认出他来有些不礼貌,“何事?”
重芸:“没,没事,没想到竟然在这里遇到国师,之前有幸跟随博远侯进宫,见过国师一面。” 意思是,我认识国师,但国师不认识我。
车师闲“哦”了一声,“我认识你,博远侯身边那个丫鬟,那个‘箭术高手’。”
重芸有些汗颜,那一日能够射中柳明决实属侥幸,没想到还能让这样的人物记住自己。“啊,瞎猫碰上死耗子罢了。”
“谁是猫谁是耗子谁说得准。”他意味深长地看了宁让一眼。
宁让此时半个胳膊被重芸揽在怀里,她摇摇晃晃撑起他。他半眯着眼睛,似笑非笑,“高帽子。”
重芸:……“国师,有水吗?”
车师闲挥挥手,召来一个男侍,那男侍不一会儿端来水,重芸这身子骨,撑起宁让本就费尽力气,现在还要照顾他喝水,他一边喝水一边漏,把她半条袖子都打湿了。
宁让喝了水,像是力气耗尽似的,身子往后仰。
车师闲嫌弃地看他一眼,从袖子里摸出一颗药交给重芸:“醉酒之人看着惹人厌烦,把这个喂他吃了。”
重芸哪里敢擅自做主喂宁让吃来历不明的药,且不说此后两人立场对立,就算是一条绳上的蚂蚱,也不敢吃啊。他们这些用毒之人,改几味药就会改了药性,甚至埋下祸患。
如果宁让有什么三长两短,她还要不要活命了?
她搬出追月的话:“实在不好意思国师,博远侯今日心情不佳,才饮下这么多酒,他如果想解酒早就解了。”他们刚才那番毒药“切磋”,重芸不信这个国师会不知道,宁让擅长使用毒药这件事。
车师闲冷笑一声,心下了然,“毒不死他。”说完将药收回,“待会儿牵着马,哪儿来回哪儿去,休要在这里撒酒疯,我今夜奉命在此处超度魂灵,你们这般举动怕是已经惊动了地下亡魂。”
重芸压根不信神神鬼鬼这一套,她向他颔首,“打扰国师了。”
重芸将宁让扶到一张桌子前,他累了趴在上面休息,过了许久,有人在陵园中找到了无序乱跑的闪电。
她不好意思地喝一口水,“国师,可否等我家侯爷醒来再下山?天太黑了,小女子马术实在不怎么样……”
车师闲转动拂尘,“我命人送你们走。”
看来是着急赶客的意思。
重芸下山的时候坐在了一驾马车中,这马车是车师闲本人的,装饰得比宁让的马车还要华丽许多,各种金银珠宝镶嵌车身,内里设置亲肤的软榻,闻起来一股子药味儿。宁让那匹白马则有人骑着,跟在马车后面。
宁让躺在这马车中间,无声无息地睡着。重芸坐在一旁,随着马车晃晃悠悠,她支着下巴打了个哈欠,不由自主闭上了眼睛。
宁让在一阵晃动中睁开眼,四下黑暗,他动了动胳膊,发现自己胳膊被什么死死压住了,甚至有些发麻。
他试图抽出胳膊。这是在哪里?听起来似乎是在马车上。他记得自己在宴会上喝了不少酒,难道现在是回使臣馆的路上?
“追月!”他喊道。
重芸被这声“追月”震得耳朵疼,她“啊呀”了一声,撑起手臂,脑门撞在一个硬梆梆的东西上。
她倒吸一口凉气,捂住脑袋。
宁让摸着被撞出声响的下巴,不由地“龇”了一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