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捏住她的手腕,将她暗暗用力的手握在手中,满脸戏谑的表情。
重芸有些发怒,从前宁让虽然也对她做过一些越矩的行为,但没有这么吊儿郎当、一副玩世不恭花花公子的模样,她总算是亲身领教了一番他在酒桌上为所欲为的做派,这跟他私下里完全是两个模样。她忍住不适,挣扎着将手从他的禁锢中拿出来,但她的脸上仍是笑脸盈盈的,她在他耳边道:“二郎可是又要射星星了?”
手上的力道松了一些,宁让脸上闪过一丝不耐,仿佛被踩了痛脚,“休要再提此事。”
“我这不是怕侯爷贵人多忘事嘛。我是怕您这次不知道又要闹出什么自己都不记得的事情来,到时候可怎么办?在城郊还好,没人看见。在这万青宫,您丢脸,我也替您着急不是?”
他放开她的手,改为揽住她瘦削的肩膀,不屑一笑,“那还不简单,我们单独再出城去,不就没人看见了。”
她正色:“侯爷,我现在是公主女使,不是您的丫鬟,恕我难以随意出宫。”
宁让:“醉酒之人的言行,福音公主怕是不好约束。”
“我看您此刻却是十二分的清醒。”
他举起指头在她脸颊处一刮,一只手干脆搭在她的肩头,瘫软似的凑到她耳边说道,“有人死了,我需要点不在场的证明。”
重芸瞳孔一震,侧过脸去,鼻尖差点碰到他的鼻尖,她往后一缩,“谁……?”
她脑中飞速运转,觉得自己又被他装模作样的样子骗到了,他根本没有醉,相反,他还能在此情此景下,密谋杀一个人。那人是谁?
她皮笑肉不笑,“侯爷,这与我何干?”
宁让张嘴压住她垂在一侧的小辫子,含糊道:“可我偏偏就看中你这小女使啊。”
重芸心头被他杀人这件事的阴霾笼罩,半天才回过神来,什么叫看中我这个小女使,看中我好利用好拿捏吗?还是看中我好欺负好打发?
她手指抖了抖,眼神穿过他的身后的披发,瞥眼看见秦泉和那些女使脸上丰富多彩的表情。心想你就是故意毁我是吧?在使臣馆让所有人都以为我跟你有一腿,这都到了公主府了,还要这么造谣使坏,这下可是跳进黄河也洗不清了。
重芸稳了心神,“那你求我。”
“求你。”他爽快说道。
这还是那个宁让吗?果然喝了酒的男人多少有些不正常。但现在自己的力量太过渺小,不顺从又能怎样?
“你放开我头发。”
“吃起来不错。”他吐出她的小辫子,像吐出一根狗尾巴草。
重芸将自己的头发拢了拢,手指触到自己的小辫子,辫子尾巴湿润滑腻,沾染了一丝若有若无的酒味儿。
宁让对秦泉招招手,跟随意召唤一条狗似的。
秦泉会意,看了一眼搂着重芸不放的博远侯,笑道:“侯爷这是?”这明目张胆抱着一个公主女使,是要做什么明眼人都看得出来。
宁让咬字含糊,“本侯……本侯的丫鬟,我要带走。”
秦泉刚想说什么,就被宁让不耐烦的神情吓了一跳,秦泉在他脸上看到“你奈我何?”的意思,当即闭了嘴。福音公主在博远侯眼里都不算什么,她的女使又算什么。
重芸给了秦泉一个无奈的表情,“秦管事,侯爷喝多了。”
宁让一副不依不饶的样子,“本侯……本侯没……没喝多……”
秦泉舔着脸恭维:“侯爷的酒量我们都有目共睹,那是千杯不醉的。”
重芸很想翻白眼,“秦管事,您派个男侍卫来扶一扶侯爷吧。”
宁让捉小鸡似的将她拥得更紧,“就你了。”
追月连忙上前,一脸严肃,“阿芸姐姐,要不你一起吧,侯爷这样子……”
重芸立刻明白了,追月知道宁让那糟心的杀人计划。
“待我禀明公主……”重芸还未说完,宁让便架着她往外走,一丝商量的余地都没有。
秦泉抿抿唇,追上去,“侯爷,夜里风大。”说罢,一个男侍将他手里的披风递上来。
宁让脖子一歪,掀起那披风朝重芸脖子上堆,笑道,“我得与美人一起披着。”
秦泉早就见识了无数次博远侯无耻调戏各种侍女的情形,见怪不怪,“侯爷慢些走。”他又交代重芸,“公主那边我去汇报,你照顾好侯爷,务必将他老人家送到府上。”
重芸一边答应着一边走出歌舞升平的大殿,此时那些散场的乌提贵族看着两人相拥离去的身影议论纷纷。
“这博远侯……啧啧。”
“听说他在良国便是这么放浪不羁,不过在我们乌提嘛,算不得什么,爱美之心人皆有之,这花儿,就得尽情采。”
被“采”的重芸掀开肩头的披风,“没旁人了,侯爷能醒酒了吗?”
他倚在她高挑却纤细的身上,看起来站不稳似的,但重芸完全能感受得到,他几乎全靠他自己支撑着重心,并未真正将力气压在她那条瘦削的手臂上。
两人一进马车,宁让便恢复了私下里那种不苟言笑、整个世界都欠他许多钱的模样,马车里面没有灯光,重芸放开他的手臂坐到角落里,待马车飞快朝着城门驶去,驾车的追月亮出腰牌,城门开启,一如既往的守卫懈怠、畅通无阻。
今夜无星无月,就连那些田野里稀稀拉拉的人家,都熄了灯进入了梦乡。
追月有条不紊往城外赶着马车。听见周围逐渐静下来,只有车轱辘在地上飞驰的声音,重芸终于鼓足勇气问:“侯爷,我们是要去哪里?”
宁让此时端坐在车内,他一只长腿的膝盖微微区起,手掌撑在上头,不时用扳指扣在膝盖上,随着马车的起伏而敲出规律的节奏。
他在黑暗中睁开了眼,“问题太多容易惹祸上身。”
重芸想起上一次出城,他布下天罗地网抓捕岑提子,这一回,又是为的什么?
他从不做无聊的事,重芸深知这一点,她突然产生了一丝前途渺茫、命运无着的担忧。自己被他这么带着,又是为的什么?做一个棋子或者一个诱饵?自己在什么事情上还有这样的价值?难道是岑提子?亦或者,真如他说的那样,为他的杀人行为做绝佳的掩饰?
他寻花问柳的名声在外,必要的时候需要女人作为遮掩。
马车越来越远离须台城,走了许久,马车外响起了一阵嘈杂的声音,似乎对面来了一辆马车。
对面的马车停下来,一个执铜灯的男子掀帘,从马车里探出头。
追月停了车,朝车内道:“侯爷,人到了。”
宁让并未下车,待那人提着灯缓缓走到宁让车前,从帘子外前递上一份卷宗,又悄无声息地回到自己的马车上。
宁让道:“燃灯。”
重芸得令,连忙熟练地燃起马车内的一盏灯。
他在灯下将那纸看了一遍,冷哼一声,将那纸揉了揉,丢进了灯内簌簌燃烧的火苗。
天干物燥,小心火灾啊!重芸几乎不假思索地去看那迅速燃起来的纸。
宁让瞥了那纸一眼,跟追月说道:“继续往西走。”
重芸不知他葫芦里面卖的什么药,强撑着精神,待马车又行驶了一段路,他们迎面碰到一辆珠光宝气的马车。
那辆车的驾车之人与追月打了个照面,追月借着他旁边的灯,认出了那辆车的归属。
“侯爷,是麻苏公主的车。”追月道。
重芸:麻苏公主,深更半夜,她为何在这荒僻之地?
麻苏公主的车缓缓停下,车上的男侍也认出了博远侯的马车,麻苏从车内探出头,满嘴酒气,“宁……宁让,是你吗?”
静默了片刻,重芸见宁让气定神闲、支起下巴闭上了眼睛,完全不打算回答的样子。
好演技啊。他此刻应该是一副醉态才是,万不可能直接出去自报家门。
追月道:“公主,我们侯爷今日饮酒过多,现下睡着呢。”
麻苏摆摆手,眼圈下方氤着一圈黑乎乎的疲惫,“我还以为,能与他再喝八百杯呢,他酒量真是差劲。我……我来把他叫起来。”说罢,马车内服侍他的男侍弓着身子下马当脚垫,撑着她颤颤巍巍下车。
被嫌弃酒量差劲的宁让一声不吭,微微睁开眼看了重芸一眼,猎豹似的伸出手臂,向她扑过去。
重芸还未反应过来,就已经被他紧紧禁锢在怀中,两人在不算宽敞的马车内滚了一圈,重芸的头顶抵在他的下巴处,后脖颈被他圈在手腕中,她的鼻子撞在了他锁骨处,那熟悉的笑兰香混合着酒香,铺天盖地向自己的鼻孔扑来。
这是,继续演醉酒戏佳人的戏码?
也不是第一回了,重芸了解流程,认命地缩在他怀里当个工具人。
麻苏公主被男侍搀扶着,几乎走不稳路,“宁让,快……快起来!”
待她走到宁让的马车前,麻苏不耐烦地催促追月,“打开打开。”
追月一脸尴尬的样子,抠了抠脑袋。麻苏勾勾手指,男侍立马弯下腰供她踩上去,她垫脚爬上去,蛮横地掀开帘子,提着灯笼往里瞧。
车内那两个人连体婴一般搂抱在一起,对她的行为置若罔闻。似乎,睡着了……
宁让装死,重芸当然也只能跟着装。
麻苏撑着腰哈哈大笑,一把放下帘子,瞥了一眼慌张的追月,“原来如此。”她笑着笑着,抹了一把眼角,不知是不是夜黑风高,她的声音带了一点鼻涕音。
“罢了罢了,本公主自己玩儿,你们都成双成对。”
她的脚重重踢了那男侍一脚,男侍忍痛吸了一口气。她两只脚悬在宁让的马车上,转头对追月说:“我改天找他喝酒。”
说罢在追月的脸上摸了一把,有些癫狂地笑着,“记得替我转告宁让,小弟弟。”
追月鸡皮疙瘩起了一地,脸上仍旧笑着:“好的,公主。”
麻苏一脚踩在男侍重新弓起来的背上,一个不小心踩滑了,男侍连忙伸手去扶她。
麻苏脚未落地,几支羽箭从天而降,密密麻麻朝宁让的马车射去。
追月提刀挡下两支,大喝:“有刺客!公主快躲开!”
重芸听到车外的声音,心一惊:宁让这哪里是杀人,这是等着被杀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