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祥

    不是锻造得像模像样的刀剑或利器,不是几本能让他们搞清楚外面那群怪物到底是怎么一回事的手札或记录,也不是檀妄生故意吓唬人而摆出的断臂残肢,那仅仅只是——

    萧明灿抬眼,“酒?”

    “国师以为会是刀剑或者什么武器吗?”

    檀妄生看着周围的众人,他们各个神色复杂,就好像被困在荒野坟地里多日的人忽然听到了一些动静,他们在野兽和赶来营救的人之间来回猜测,反复挣扎,结果看到出现的只是一些除了象征死亡之外没有太多作用的秃鹫。檀妄生目光扫过他们各个苍白疲惫的脸,慢慢落回到萧明灿身上,耸了耸肩,说:

    “刀剑也许可以解决那群怪物,但对他们来说,很有可能下一个要砍杀的怪物就是他们最亲近的朋友或亲人,再不济也是熟悉的人,这些人或许在几天之前还曾和他们充满希望地聊起过,等这场疫病结束之后他们会做一些不让自己人生留遗憾的事,但现在……而这些‘染病’的人也并非完完全全的怪物,它们在某种程度上保留了生前的记忆——”

    他顿了顿,周围人一言不发。

    “重要的是,灾难发生的时间太短了,没有几个人能心智坚定到从普通人快速成长为冷血的‘屠夫’,哪怕这么做其实是在拯救同村人。”那几坛酒逐一被开盖检查后运上来,檀妄生蹲下身,先侍卫一步接走了酒坛。他宝贝似的轻轻拍了拍那坛子,真诚地说:“更何况,除了那些怪物之外,他们最大的敌人就是恐惧。而对付这种无形的恐惧,酒是最好的武器。”

    周围依旧一片死寂。在那窗外时不时传来咚咚的撞击声里,几个侍卫相互看了眼对方,那复杂的神情里又多了一种犹豫和难以置信,大概是意识到自己竟然觉得这荒谬的说法有那么几分合理,而这种令人难熬的静默无疑意味着所有人都下意识地认同了这种说法。

    萧明灿倒对此不置可否,她看了眼那窖口,问:“下面还有什么?”

    守在下面的侍卫看了一圈,道:“回国师,这里只有一堆衣物和用过的纱布,碎掉的药罐,还有……”他听远处另一个同伴数了个数,然后道:“还有十一具尸体,以及五坛酒。”

    萧明灿点了点头,看着那还沾着不明血迹的酒坛,“将军第一次来的时候发现了这些好东西,却没有搬空这里,真是令人惊讶。”

    檀妄生抬起头,看了眼周围人怀疑的目光,笑了笑,说:“大家都把岛中心当成了无坚不摧的城池,认为岛上所有的好东西早就被我转移到了那里,事实上也的确如此,但各位大人忘记了一点。”

    萧明灿看着他伸出手,拿起桌腿边那倒扣的旧碗,不确定这是否也是他刻意留下的东西之一,他当着众人的面倒着酒,而外面的怪物仍呆滞地撞击着木窗,另一个角落还倒着一具血淋淋的尸体。血腥弥漫的酒香逐渐混在一起,让这腐朽闷冷的屋子多了一种微妙而怪异的味道。

    他继续说着:“我们虽住在岛中心,但是大部分时间都在外岛。哪怕岛上有那些‘日落之前必须回到岛中心’的规矩,我们也很容易因为各种出人意料的变故而被迫留在外岛,就像现在这样。”

    他抬起手,向国师示意。萧明灿看着那碗酒,火光映着上面微晃的水纹,她没有动。檀妄生耸耸肩,自顾自喝了一口,然后道:“所以,我们在一些看起来可以躲避怪物的地方放一些怪物不会发现,就算发现也不知道如何用的东西,以备不时之需。”

    “……将军把这里当做避难的安全屋?”萧明灿转过头,看着墙上那些狰狞血迹,轻声问:“在明知道那面字墙写满了‘诅咒’和‘不祥之地’的情况下?”

    “这个嘛……”檀妄生慢慢站起来,在他停顿的那间隙里,几个侍卫已经在国师的默许下把那四五坛酒都运了上来,然后倒了几碗分给了周围几个人,就好像在分发白粥给附近的难民,又或者在给感染怪疾的患者分发汤药,而当屋内的几人想到这一点时,都不约而同地瞟向对方,又僵硬地低下头。屋内依旧一片沉默。

    而檀妄生则跟在萧明灿身后,顺着她的目光看向周围,想了想,说:“国师相信诅咒吗?或者因果轮回?那种‘我们过去所做的每一个选择,都不可避免地把我们推到了如今这种处境’之类的?”

    萧明灿没有回答,“如今外面怪物环伺,而我们用喝酒壮胆、谈论鬼神的方式来抵御那群怪物。这就是将军想到的办法?用这些东西来逃避一切?”

    “逃避……”檀妄生缓缓地念了一遍这个词,然后摇了摇头,说:“不,恰恰相反,这其实是我们接下来要面对的难题——鬼神,或者诅咒。”

    而当檀妄生的话音停止时,屋内也随之陷进一片诡异的寂静里,周围没有人说话,甚至连外室那些窃窃私语和商议对策的讨论声也消失了,只剩下重物被拖拉和外面含糊不清的“让我进去”、“回家”的重复呢喃。

    萧明灿抬起头,视线越过那些来回搬动东西堵门的人影,看向外室,那些围坐在火盆边的人不知何时已经站起来了,他们其中一人手上还捧着一坛酒,而头却转向了那面字墙。那墙上扭曲的字被人群遮挡大半,只能看到屋角那大片大片的狰狞血迹,和被打在墙上晃动的影子。

    如果此时有人抬头的话,一定会觉得这些摇晃的黑影生动到就像在重演当年那场血腥惨剧一样,而鉴于这影子的主人就是他们自己,很快又会让大家陷入到另一种恐慌之中。不过,比起这一点,他们似乎先一步找到了其他能让人群立刻崩溃的东西,或者线索——

    “诅咒……”

    人群里,有官员再次喃喃念着那个词。

    在一刹那间,萧明灿忽然想到了檀妄生说过的话:“他们一定选择性忽视了‘幸运’那两个字其实被刻上了四五道划痕。”

    那句话究竟是什么意思?

    那面墙上的字是谁写的?之前的“寻尸冒险”和多年后的屠杀惨剧爆发有什么关系?所谓的“诅咒”、“不祥之地”到底从何而来?

    写下这些的人为何会反复提起“诅咒”?

    萧明灿走向外室,一部分人把视线转到了国师身上,那是一种隐隐夹带着希望的忧愁目光,而墙边的人群失神地向两侧后退。

    萧明灿看向墙上的字,那不再是歪扭难辨的记述,或者说,那几乎算不上字——那些字形变得简短,线条变得扭曲而尖锐,尾笔的部分又能看出明显的颤抖,就仿佛这些字被一场大火烧过,又或是被泥水浸泡——没错,它们扭曲到就好像是写在一张白纸上一样。而比这更怪异的是,所有人看着那些被溅上血的字,都觉得自己好像听见了当年那晚那歇斯底里的惨叫和求救。

    外面的尖叫声仍在回荡。

    所有人直觉自己不应该再继续看了,但那东西就仿佛是某种摄人魂魄的邪恶之物一样,没有一人挪开目光。他们死死盯着那面墙,看着后半部分那占满了小半墙面的字,它们有一部分变得格外的……柔软,光滑——

    “就像是无数字汇聚成了一个整体。”墙边举着火把的官员低声辨识道。

    如果他们站在萧明灿这个距离的话,几乎一眼就能看出,那个形状其实是一个人。又或是一具尸体。

    而那些字也不是什么记述或求救,而是通篇的“诅咒”。

    无数个汇聚成一具尸体的“诅咒”。

    “曾经在这里死里逃生的少年,在多年后又阴差阳错地回到了这片废弃屋群,最终死在了这里。”檀妄生慢慢地走到萧明灿身边,由衷感慨道:“这简直就像是某种受诅咒的命运,对吧?当年他被救下来之后,绝对不会想到金海村多年后会以什么方式爆发离奇疾病,而他又是怎么阴差阳错地回到这再片屋群,又是如何惨死在这里的。”

    一片死寂里,屋内的光线越来越暗,阴影迅速铺盖着那些角落,包括那些姿势怪异的白骨,而盆里的火焰正以一种微妙的速度腾升,变得越发不可忽视。

    天黑了。

    这种难熬的死寂不知持续了多久,火盆边忽然传来一道嘶哑又模糊的声音:

    “我们……我们……”

    几人回过头看向那个受伤的官员,他的脸刚刚被那群怪物刺穿,伤口上盖着被血浸透的帕子,旁边的大夫则慌忙地扶着他坐起来,生怕他一个不小心撕裂伤口,以至于被自己的血呛死。而他则死死盯着那面墙,又用布满血丝的双眼转向国师。

    “我们……我们真的有办法离开这里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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