晕，实在是太晕了。

    乔湘楠走在璞悦大厅里，足量的暖气让她感到一阵憋闷眩晕，后背都沁出了一层薄汗。她迫切的想要呼吸新鲜空气，于是加快了步伐，从距离她最近的侧后门冲了出去。冷热交替，冬日的寒风吹进还未来得及闭合的毛孔，乔湘楠觉得头脑短暂的清晰了一秒，紧接着就是眼前画面更剧烈的晃动，她感到脚下开始绵软无力。

    她的脑海里只剩下一个想法，坐下，不然会摔倒的。要先找个地方坐下，再给小陈发信息来找她。侧后门联通着璞悦的园林式后花园，乔湘楠用力揉了揉眼睛，发现她对这个地方也很熟悉，她在这里看过立冬的入夜仪式。凭借着模糊的记忆，乔湘楠步伐踉跄的来到了园子里的一处位置，一屁股坐了下去。

    邓聿视察完工作，才抽出时间和美食频道的主编简单聊了两句。对方一直有合作意向，只是他听过方案以后就婉拒了这个提议。拍摄这种级别的酒店对他们频道的形象会有很大的提升，但对璞悦来说却无疑是一种“降格”。邓聿是在寻求突破不假，但绝不接受用这种无条件迎合市场的表演方式。

    和邵静枫交代完最后一个工作事项，邓聿关上办公室的电脑看了一眼窗外。今晚温度很低，不知道乔湘楠现在在哪，忙完了没有，等下要怎么回家。他想着，拿出手机来切到副卡给乔湘楠拨了一个电话，对面一阵忙音，没有接通。

    可能是在忙吧，也许还在处理帖子的事情。虽然不知道现在是什么情况，但他无比相信乔湘楠的能力，过往每一次危机她都处理的很好，甚至每次都能在危机中看到转机。话虽如此，邓聿还是忍不住关注一切与她有关的事情，他一边往外走一边翻看帖子的评论区。

    不偏不倚，邓聿刚刚走出璞悦大门，就划到了那条造谣的回复了。他脚步一顿，愣在原地，没想到这么多年过去了还会有这样的言论出现。邓聿只觉得一股怒意和慌张直冲头顶，愤怒是因为那些污蔑，而慌张是因为，正是他自作主张找来了质疑帖主的水军，才给了对面说这些话的机会。

    他再次拨通了乔湘楠的电话，对面依旧没有接通。邓聿彻底慌了，根本等不下去，决定直接开车去乔府宴看看。他大步流星的穿越停车场，往自己的车边走去。余光一瞥，微微一怔。

    那是乔湘楠的车吗？她在璞悦？

    邓聿还怕自己看错了，走到近处确认了一下车牌号，再借着灯光往车内一看，小陈正歪着头呼呼大。没错了，就是她的车。邓聿走到驾驶位敲了敲车窗，睡着的人没有任何反应，他又使了使劲：“小陈！”

    小陈一个激灵，这下是醒了。他懵懵懂懂地看了一眼窗户外面的人，反应了一下才降下玻璃来打招呼：“邓总。”

    “你们乔总呢？”

    邓聿没有跟他寒暄，直接问出最关键的问题，一下子给小陈问得有点懵了：“乔……乔总不是谈业务吗？在松阁。”

    “在松阁？”邓聿皱了皱眉头，自己刚刚在松阁视察完，要是乔湘楠在松阁订了位子，邵静枫不可能不知道，不可能一句不提。

    “对啊，好像是和一个美食频道的主编。”

    邓聿感觉到大脑嗡的一声。主编早就走了，乔湘楠到现在为止还没回到车上来，她去哪了。邓聿根本不敢多想，心中只有一个念头就是赶紧找到她，他扭头就往璞悦里面跑。连门口的礼宾都吓了一跳，从来没见过邓总这么慌张。

    邓聿一口气跑到松阁，先是问了服务主编那桌的服务生，得到的答案是确实有这么一位女士，感觉有点喝多了，走的时候脸色不太好看，后面就不知道了。比起像个无头苍蝇一样到处询问，既然知道大概得时间，最有效的方法还是查监控。

    邓聿面色凝重，在监控室里看着乔湘楠从包厢冲到洗手间，又被人搀扶着出来，最后自己默默留着眼泪离开。他心中酸涩到指尖发麻，周遭空气变得沉重滞涩，每次呼吸都像有刀片在切割他的气管，几乎要将他杀死。

    乔湘楠最后从璞悦的侧后门离开，他知道她去了哪里。邓聿一路小跑到后花园，在他们第一次看初雪的地方，乔湘楠安安静静地坐在廊庑下，歪头倚着立柱沉睡。

    柔软的灯光抚摸着她恬静的侧脸，邓聿平复了一下呼吸走过去，蹲在面前抬头看着她。有一瞬间，他恍惚觉得现在好像还在八年前的圣诞夜，她会伸手接一片初雪，说好像椰蓉，可惜她的家乡冬天很少下雪。

    他握住了乔湘楠白皙冰凉的双手，像握住了数九寒天里的积雪，轻轻晃了晃，生怕稍微一用力就会消失不见：“乔湘楠。”

    乔湘楠皱了皱眉，但是没有醒来。邓聿有意直接在璞悦开个房间安顿她，但路过公共区域势必会被其他人看到，她不会喜欢的。于是心一横，直接打横抱带着她从小路离开。

    平时总是马虎粗心的小陈难得上心了一回。送到中悦云溪门口，眼见自己的老板昏迷不醒，说什么也不让邓聿把人带走。

    “不不不是邓总……不合适吧……”小陈知道邓聿是什么人物，不敢得罪，但还是硬着头皮阻拦。

    邓聿没办法了，他能感觉到怀里的人体温逐渐升高，很有可能是发烧了。不想耽误时间，他想到了唯一的办法：“给你们秦总打电话，秦可吟。”

    “啊？噢噢噢噢。”

    秦可吟晚上要通宵值班，曹佳佳又去了外地参加画展。她很犹豫，就这么把乔湘楠交给邓聿真的合适吗，即便知道两个人都还余情未了，但是乔湘楠有自己的顾虑，应该尊重她的想法。但人命关天，一圈下来，确实想不到还有什么办法了。

    “秦可吟，你再不决定她快烧糊涂了。”邓聿实在是等不了，直接把电话抢过来：“她都这样了我能干什么。”

    “好好好行，你照顾她吧，我忙完了马上过去。”

    “挂了。”

    得到“娘家人”许可，邓聿直接带走了乔湘楠，留小陈自己在风中凌乱。他就是再迟钝也该开窍，终于明白了斌哥说的“不要声张”是什么意思。

    邓聿不知道乔湘楠住在哪栋哪户，只能把她带回了自己家。他给乔湘楠喂了点热水，用测温枪一测，已经烧到39度多了。

    邓聿将乔湘楠平放在卧室的床上，自己正打算去客厅给家庭医生打电话，一转身，突然感觉被人抓住了手腕。他回过头来看，发现乔湘楠正半合着眼，说不上醒了，也不算睡着。

    “醒了？难受吗？”邓聿蹲到床边，用手帮她拨了拨汗湿的鬓角。

    “邓聿？”乔湘楠微微发出了一点声音，如同呓语，邓聿要把耳朵贴近才能听清她说什么。

    “嗯，我在。”

    乔湘楠听到答案眼睛又睁开了一点，但表情还是迷茫的，就好像是用力的想要看清眼前人，但眼神就是不聚焦，只有手抓的越来越用力。

    “我……我……我怎么做……”

    “什么？”这下声音更小了，邓聿趴得离她更近了一点。

    “我到底怎么做，才能和你站在平等的位置上。”

    短短一句话。五雷轰顶一般劈在邓聿的脑袋上，他不可置信的僵在原地。有许多事情在这一秒浮现，譬如六年前的庭审，帖子里的污蔑，还有她说，你要是能瞒我一辈子就好了。

    一个他苦苦追寻的答案，如今就这么轻易的摊在了面前。乔湘楠的坚持与执着，痛苦与拉扯，一切根源都与他有关，如此血淋淋地心事，邓聿几乎不能承受。

    他们交握的手在颤抖，乔湘楠的呼吸越来越急促，下一秒：“呕……”

    猝不及防，她吐了出来，邓聿躲避不及，也沾了一身污秽。

    “……”

    乔湘楠不知道自己睡了多久，只觉得做了一个好长好长的梦。一下在看不到尽头的极寒地带，一下又到了炙热的沙漠荒原，一会儿大地剧烈的颤动，一会儿又归于平静。但不管她在哪里，迷蒙间好像总能看见邓聿的身影站在不远处，她努力地往前跑，却发现怎么也靠近不了。

    睁开双眼，厚重的窗帘隔绝了外面的阳光，分不清白天黑夜，乔湘楠只觉得浑身疲惫，头痛欲裂。意识回笼，她发现自己在一个完全陌生的房间，再低头一看，身上的衣服也被换过了，此时只穿着一件堪堪遮住大腿的男士T恤。一阵恐惧涌上心头，她也顾不着身体上的不适，翻身下床找自己的手机。

    邓聿端着一碗冒着热气的褐色汤药推门进来，乔湘楠看到来人，顿时松了一口气，一下子泄了气瘫坐在地上。

    “别坐地上。”邓聿把碗放下，伏身一把捞起她来放回床上，仔仔细细地掖好被子，又拿起床头柜上的温枪测了一下，确认已经退烧了，才柔声询问：“有哪里不舒服吗？头痛吗？肚子饿不饿。”

    乔湘楠看着他忙碌的身影，鬼迷心窍的点了点头：“头痛，也有点饿了。”

    “头痛是正常的，你醉酒还在外面吹风，烧到快四十度。”他说着端起那碗汤水：“先喝点这个，缓一下肠胃再吃东西。”

    邓聿拿起勺子一副要喂她的样子，乔湘楠终于彻底清醒，自己接了过来，一勺一勺的啄食。她睡得太久，苦甜温润的热流最大程度缓解了干痛的喉咙，她索性别过勺子，端着碗一口气喝了个见底。

    “慢点喝。”邓聿早就抽好了纸巾在旁边候着，随时准备给她擦嘴。没想到乔湘楠这个机会也不给，放下碗一把抢过纸巾来自己擦了擦。

    “对不起，给你换衣服，我向你道歉。但是秦可吟和曹佳佳都临时过不来，你又吐了一身……”

    “算了……没事……给你添麻烦了。”

    乔湘楠能记起来自己最后到了璞悦的花园里，然后就彻底昏死过去了。不难猜到是邓聿找到了她，要不然冻死在外面也是有可能的。既然事情已经发生了，还能怎么样。不过……

    “我去个洗手间。”乔湘楠想到了什么，一掀被子光着脚就跑到了洗手间。总不会连……

    还好她想象中的事情没有发生，因为这一番操作，她的生理期早早走了。乔湘楠打开洗手间的门，正好对上邓聿的视线，他手上提着拖鞋站在门口，见她出来，俯下身去单膝跪地给她穿鞋：“还没好利索，把鞋穿好。”

    乔湘楠看着他的头顶，总觉得耳边居然响起了自己的心跳。随之而来的，还有那句：“又傍上了。”她下意识的后退一步，邓聿起身有点疑惑的看着她。

    “谢谢你照顾我，但是我现在要走了。帖子的事情还没解决，舆论不等人。”乔湘楠说着边越过他去找自己的衣服，刚没走两步，邓聿的声音在身后响起。

    “那件事情已经解决了。”

    乔湘楠闻言，僵在原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