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有病啊。”
乔湘楠铆足了劲把他推开,手机都没拿稳一下摔到了地上。只有她自己知道,邓聿说出那句话的时候,她脑海中竟然真的出现了他们生活在一起的画面。还像从前住在城东的时候那样,每天早上一起起床洗漱,在早市上吃完早点以后各自去上班。等到晚上鸡饭店打烊,乔湘楠出门就能看到他骑着小电驴等在门口。
也是这个画面,与眼前的他,与他身后那辆昂贵的汽车形成鲜明的对比。时时刻刻在敲打着乔湘楠,警告她眼前这个人只是邓聿,不会再是郑豪。
乔湘楠弯腰捡起地上的手机,用手指抹了抹上面的灰尘:“别开这种玩笑,不好笑。”
“你觉得我在跟你开玩笑吗?我……”邓聿还想说只要你点点头,别说结婚,要什么都给你。但话到嘴边,又怕说太多了吓到她适得其反。他在心里告诫自己,不要太着急了邓聿,她心里还是有你的,就给她点时间。也给自己点时间搞清楚她心里到底是怎么想的:“我不说了。回家吧,很晚了,就算是有天大的事情也好好休息明天再说。”
车依旧是停在小区门口,乔湘楠依然不想让他知道自己住在哪一栋,邓聿好像说服了自己要徐徐图之,没再强求,但老老实实的报上了自己家的门牌信息。乔湘楠听完心头一颤,两栋楼之间居然离得并不远。
乔湘楠自认为年龄大了一些之后已经没有什么事情能够影响她的睡眠了,但这天晚上她睡得并不安稳,翻来覆去好不容易迷糊一会儿,有莫名其妙的突然惊醒,总觉得好像有什么事情要发生。
第二天早上她起床第一件事就是拿起手机来确认。昨天晚上临睡觉之前,她用店铺的账号做了官方的解释和承诺,表示一定会调查清楚,还希望发帖人尽快回复工作人员的联络。只可惜一切都还和昨天晚上睡觉前一模一样,对方既没有回复她的信息,也没有回应任何一个质疑的声音。
乔湘楠叹了口气揉了揉太阳穴,屋漏偏逢连夜雨,生理期本来就浑身都不舒服,偏偏又碰上了这样的事情。而且今天晚上还要去见一个美食公众号的主编,不知道这件事会不会对她们的合作有影响。
乔湘楠翻身下床,照镜子的时候被自己吓了一跳,两个明显的黑眼圈挂在眼下,嘴巴也惨白惨白的看起来很没有气色。没办法,她只能多用了点粉底液去遮盖。
小陈早早的在楼下等着了。乔湘楠见了他很想追究一下他没打招呼就走了的问题,但是张嘴又觉得一阵疲惫,实在是没有精力再去言语,只嘱咐了两句作罢。乔湘楠白天在店里待了一天,又是各种翻看监控和当日明细,依旧没有什么进展和收获,搞得饭也没吃几口。
傍晚小陈接她去赴约,路程行驶过半,乔湘楠在后座翻看今天要用的材料,却突然收到了主编的消息,说因为要会见另一位大人物,所以临时改了地方。乔湘楠看了一眼腕表,马上就到约定好的时间了,就算要改地址是不是应该提前通知她。她很想发作,但心里又清楚的很,这个频道几乎就是这个赛道里的头部了,北城餐饮现在竞争这么激烈,她不见后面还有的是等着见的餐厅。心里纵有千般不满,最后还是化作一句:“好的,新地址您发我就好。”
对方弹了一个地址过来,她看着稍微一愣。璞悦,松阁。
“小陈,掉头去璞悦。”
不会这么巧吧。
乔湘楠已经有好多年没有来过这个地方了。小陈的车驶进璞悦的大门,在门廊式落客区挺稳,旁边的礼宾上前开车门。她突然一阵恍惚,再次回到这里,居然是与从前完全不一样的境地。
璞悦与最开始的地方南辕北辙,赶过来已经耽误了很久,现在早就超过了约定的时间。乔湘楠来不及感怀过去,急匆匆的就往松阁所在的楼层走。
几年过去了,这里依然没有什么太大的变化,典雅沉稳的都市桃源,没有被时代的浪潮冲垮,反而沉淀出了更加别样的味道。她对这里熟悉的不得了,轻车熟路就找到了地方,只是被服务生引导到包厢门口的时候,她看着高大的双开门愣了一下,需要这么大的包间吗?
她推门而入,彻底僵在原地,还以为走错了地方。包厢里不止是主编团队,还围着大圆桌满满当当的坐着一圈人,大概有20人左右。原本热闹的房间在察觉到她的存在后瞬间变得安静,齐刷刷的扭过头来看她。
乔湘楠不知道主编是谁,也没有见过对方的照片,她环视一圈无从判断,只能硬着头皮先做自我介绍:“各位好,我是乔记餐饮的乔湘楠,请问……”
“哎呀乔经理,来来来请坐。”坐在主宾上的一位男士起身招呼,又叫服务员加了个凳子。其他人就这样一个挪一个的给她腾地方,她站在旁边尴尬得恨不能找个地缝钻进去。好不容易就坐,主编又发话了:“乔总迟到了可是要自罚三杯的。”
她刚想以身体不便为由拒绝,但扫视一圈下来每个人面前都摆着酒杯,只有自己拒绝的话下步更不好谈了。算了,乔府宴现在正是最关键的时候,营业额下滑又碰上舆论危机,喝就喝吧,喝麻了说不定还止痛呢。乔湘楠心一横,端起面前的酒杯一饮而尽,她白天只吃了一点点东西,到这个时间几乎就是空腹的状态了。滚烫的酒液下肚,她顿时感觉胃部一阵灼烧。
她的豪迈好像是一种助燃剂,餐桌再次恢复了热闹的攀谈,只是都与她无关。在场的人基本是都是餐饮相关的从业者,从他们的交流中不难听出今天更像是主编私人的朋友聚会,只有乔湘楠和其他少数几个人,是想谈合作却被不清不楚的拉入这场饭局。
酒过三巡大家还是自由交谈,有人来找乔湘楠敬酒她也全都一一接下,几人之后她也开始主动出击去结交桌上的其他人。她本来就不是酒量多么好的人,一来一回酒精开始上头,小腹也一阵坠痛,理智告诉她不能再喝了,但是面对其他人的招呼,她不得不给予回应。终于在一个临界点,她忍不住了,包厢的洗手间被人占用,她匆忙的跑出门去,到公共洗手间开始呕吐。
乔湘楠暗自庆幸自己对松阁足够熟悉,不然哪怕是多问一句洗手间在哪,她都要吐在半道上了。酒精吐出大半,她稍微舒服了一点,但是头晕和腹痛的感觉依旧不散。她想吃一片布洛芬止痛,又不确定能不能和酒精同食,于是强撑着不适坐到马桶上,摸索着手机开始搜索。
来之前她最后确认了一下贴主有没有回复,手机解锁就是帖子界面,眩晕中,她好像看到评论区不一样了,她揉揉眼睛仔细查看。不看不要紧,原贴一条评论五雷轰顶,乔湘楠看着只觉得脑袋一片空白。
贴主没有回复她的私信,也没有一一反驳评论区的质疑,唯独回答一条问他怎么会认识老板是谁的留言,他说:“乔府宴的老板谁不认识,早年间在网上假装白富美,后面又靠举报自己的金主换来创业启动资金,可太有名。后面投资还不知道是怎么拉来的呢,还有那天晚上一起的朋友好像是嘉悦集团的太子爷吧,这是又榜上了啊。”
这段文字读完,乔湘楠又是一阵恶心,扶着隔间的墙壁再次回身干呕,却什么都吐不出来了。可能是她的声音实在是太过惨烈,有其他来上洗手间的顾客叫来了服务生,在隔间外敲着门询问是否需要帮助。
乔湘楠伸手抽了两张卫生纸擦干净自己嘴边的污秽物,起身开门,对服务生摆了摆手,表示自己还好。只是刚要离开,又是一个踉跄,把服务生吓了一跳,赶忙上来扶住了:“女士女士我扶您吧。”乔湘楠不想麻烦她,再次拒绝,但对方没有松手,依旧架着她的胳膊:“还是我扶您吧,我们老板今晚巡店呢,让他看到顾客这样还没人帮忙,我们会挨训的。”
乔湘楠整个人一顿,不会这么巧吧,她攥了攥拳头试图让自己清醒一点,问道:“你们老板……哪个老板……”
“我我……我也不清楚……”小姑娘可能还没工作多久,对酒店的架构没有那么清楚,只是听了店长的嘱咐。乔湘楠不想在这个时候碰到邓聿,她漱了漱口,灌了两口服务生刚才拿过来的热茶。盘算着反正饭局已经接近尾声,自己也实在喝不了,不如先撤退,只要把乔府宴的资料交到主编手里今天就不算白来。
乔湘楠在心里想了几个早退的理由,却怎么也没想到再回到包厢的时候大家早已散场。空荡的包厢里,只剩下服务生在收拾垃圾,还有她大衣和皮包孤零零的挂在衣架上。
“这……这一桌的客人都走了吗?”尽管答案就在眼前,她还是试探性的问了服务生。
“对的女士,这桌主宾的顾客应该是有其他朋友到了。”
乔湘楠一阵难受涌上心头,她强压着情绪去拿自己的背包,却看到自己准备了好久资料被人扫落在地。没有人在意,没有人在意她去了哪里,有没有哪里不舒服,是不是还回来。其实她理解的,她都理解的,生意场上,你有利用的价值就自然有人关注,没有利益可图别人又有什么义务去了解你的不易和苦衷。
可是这一秒,委屈与不甘交至,身体上的不适和被人造谣与忽视的痛苦糅杂,乔湘楠一边沉默地穿衣,眼泪一边沉默地往外翻涌。
她拿着自己的东西往外走,手背不住地擦拭脸上的泪痕,但擦完了又涌出来,无穷无尽。刚才觉得自己喝到了极限,现在又觉得自己还能再喝一点了。走到走廊尽头的时候,乔湘楠突然觉得前面一阵喧闹,她有所预感,藏在拐角处看了一眼,果然是邓聿。
他今天穿了一身牛仔蓝的老花夹克,还很罕见的待了一副黑框眼镜,身边跟着邵静枫和其他几个部门经理,一行人走走停停,手上还认真记录着邓聿对餐厅每一处的意见。再往旁边一看,主编居然也跟在队伍里听着,丝毫插不上话。
乔湘楠总觉得自己这六年成长了很多,从滨江幸福城的小店开到乔府宴,但是他又何尝不是。从星港到出国读研,再到进入嘉悦决策层,然后接手璞悦。他和六年前不一样了,已经不再需要她的帮助就能精准的指出松阁需要改进的地方。
乔湘楠对松阁熟悉无比,她转身,从走廊的另一头离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