微光

    黑暗中,唯有毁灭留下的残响在回荡。

    茉莉感觉不到时间。她像一具被抛入宇宙深寒的棺材,漂浮在绝对的寂静与虚无里。

    逃生舱跟随预设的程序,脱离了行星引力场,在太阳风的推动下进入了漫长的宇宙漂流。舱内那盏小小的红色应急灯微弱得如同一滴垂死的血珠,光芒根本无法照亮舱壁,只在冰冷的金属上晕开一圈模糊的光圈。

    在茉莉体内,那股狂暴能量,并没有随着那场毁灭而平息。能量余波在身体深处肆虐,死死纠缠在一起。

    那金色的光,带着勃勃生机和创造的辉光;那暗紫的能量,散发着使一切归于虚无的寒意。它们在茉莉的躯壳之内,在没有任何外力干预的情况下,像两滩彼此憎恶却又无法分割的液体,缓慢地、无可阻挡地混溶。

    再生,湮灭。再生,湮灭。

    这过程如同熔铸玻璃,相互倾轧,相互渗透。皮肤下的血管像是承载着流动的岩浆和液氮的管道,时而滚烫,时而冰冷。

    身体在重塑,被强行改造成某种不属于人类的形态。

    骨骼在轻微地发出“咯吱”声,变得更加致密;肌肉纤维经过了无数次撕裂与再生;皮肤的触感也变得奇异。

    不知过去多久——也许是几个恒星的周期,也许只是弹指一瞬——两股截然相反的能量像是耗尽了搏杀的力气,在茉莉的身体核心之处,达成了一种暂时的平衡。

    它们不再是泾渭分明的敌人,而是互相缠绕着、旋转着,像一片刚刚经历超新星爆发的星云。

    茉莉是在一阵剧烈的颠簸中挣扎着恢复意识的。

    紧接着是金属摩擦、咬合的机械声,隔着逃生舱厚重的壁板传来。

    逃生舱被什么捕获了!

    这个念头如同冰锥,瞬间刺穿了混沌的意识。

    她猛地睁开眼!金紫色的火焰在她瞳孔深处一闪即逝,瞬间被巨大的警惕和应激反应点燃,身体瞬间绷紧,肌肉在轻微的嗡鸣声中骤然绷紧,蓄积起足以撕裂薄金属板的力量。

    她的目光死死盯住了紧闭的逃生舱内门。牙齿下意识地摩擦着,舌尖似乎又尝到了浓稠的铁锈味。

    但就在杀意升腾到顶点的刹那,体内那两股刚刚达成危险平衡的能量核心猛地向外爆发出一股排斥力,像是刚刚沉睡的两头凶兽被她骤然的暴戾气息惊醒。

    茉莉发出一声短促的、因剧痛而扭曲的闷哼。

    身体像被无形的巨锤击中,胸口烦恶欲呕,眼前金星乱冒,刚刚凝聚起来的力量瞬间溃散。

    她不受控制地蜷缩起来,剧烈地喘息着,冷汗瞬间浸湿了残破的衣物。

    舱门外传来一个有些苍老但极为温和的女声。

    “里面有人吗?别怕,我们把你救上来了。你现在安全了。”

    茉莉默不作声,死死盯着舱门的方向,身体像拉满的弓弦,随时准备在被开启的瞬间爆发出最后的搏杀。

    齿轮转动的声音再次响起,沉重的合金门被缓缓从外部打开。

    刺目的光线瞬间涌入昏暗的逃生舱,比那颗小小的应急灯亮上无数倍。

    茉莉下意识地眯起眼,瞳孔在瞬间收缩适应。

    没有预想中的白色无菌服,没有闪烁的冰冷仪器探头,也没有包裹严实的防护面罩。

    门口站着一个身影,微微弯腰朝里面张望。柔和的人工灯光勾勒出她银白的、梳理得一丝不苟的头发,眼角布满细密的纹路。

    她穿着一件样式简单、手工编织的深色羊毛衫,外面系着一条有些磨损但很干净的围裙。脸上带着真挚的关切,眼神温和得像春日里融雪的山泉。

    一个……老妇人?

    茉莉全身紧绷的肌肉因为这出乎意料的景象而僵了一瞬。但戒备丝毫未减。她尝试微微挪动了一下身体,体内那股危险的平衡立刻警告似的震动了一下,带来针刺般的痛苦。

    她闷哼一声,只能死死地盯着门口的老妇人,像一只受伤后警惕到极致的野兽,喉咙里发出微不可闻的低沉嘶吼。

    老妇人显然也看见了舱内的情况,以及茉莉那过于戒备、随时会扑上来撕咬的姿态。她没有惊慌后退,只是眼里的关切更加深了。

    “哦,可怜的孩子……别怕,别怕。”

    她轻轻地说着,声音放得更低缓柔和,像是在安抚受惊的小动物。

    她没有立刻踏入狭小的舱体,只是微微侧身,对着外面唤道:

    “老头子,你动作慢点,别吓着这小姑娘。看来伤得不轻,舱里都是凝固的……嗯……还有血腥气。”

    她似乎犹豫了一下,避开了某些词。

    舱门外又传来另一个脚步声,更沉重些。

    另一个身影出现在了门口。这是个同样头发花白、留着修剪整齐的络腮胡子的老头,他戴着一顶有些旧的船长帽,帽檐下是一双充满温和审视的眼睛,身上穿着深蓝色的工装裤和厚实的格子衬衫,袖口卷起,露出结实的小臂。

    老头看了一眼舱内的情况,眉头微微皱了一下,但随即也放缓了声音。

    “好的,薇尔玛,听你的。”

    老船长点点头,对老妇人说话时语气格外温和。

    “嘿,小丫头,我们是从这艘‘微光号’上观测到你的逃生舱的。”

    他朝舱外努努嘴,“你的小罐子在废墟带里打转,很危险。我们就先把你捞上船了。”

    他试图咧开一个笑容,但因为络腮胡的遮掩,显得有些拘谨。

    “别紧张,我们是‘斯菲亚兄弟会’的人。来吧,外面有暖和的地方,有吃的,还有干净的毯子。先把伤处处理一下?”

    斯菲亚兄弟会?茉莉的脑海中一片空白。她从未听过这个词。她不懂,也不信,仍然警惕地盯着这两个老人。

    老船长伸出的手停在半空。

    老妇人薇尔玛叹了口气,那叹息里充满了理解:“看样子……她不太信任我们。”

    她侧头看着老船长,“老头子,先别勉强。把舱门保持开着,光打进去让她看清楚。我去把应急医疗包拿来……对了,还有我早上刚烤的苹果派。没动过的。”

    她说着,身影消失在门口。

    老船长依言没有踏入一步,只是让舱门维持着开启状态,让充足的光线和飞船内相对温暖的空气持续涌进来。他靠在门边,像一座沉默的山岩,目光平和地看着蜷缩在角落的茉莉,没有催促,只是静静地站着。

    温暖的气流带着飞船内部复杂的味道飘来——旧皮革、咖啡、加热器的灰尘、某种温和的清洁剂、还有……一点点机油的金属味。这味道混杂在一起,形成一种奇特的生活气息。

    更远处,隐约传来飞船引擎平稳低沉的嗡嗡声,像某种巨大生物在深海呼吸,充满了某种恒定而安全的韵律。

    过了一会儿,薇尔玛回来了。

    她手里端着一个干净的金属小托盘,上面放着一块被保温膜包裹着的、还在散发着腾腾热气的金黄色派,香甜的热气瞬间弥漫开来;旁边还有一小盒干净的水,一支营养剂,一小卷崭新的白色绷带。

    她把托盘小心翼翼地放在靠近门口的地上。

    “孩子,东西放这儿了。饿了就吃点,渴了就喝。包扎的东西也有。我们就在外面通道,不会锁门。你需要了,随时可以出来。”

    说完,她不再多言,轻轻拉了拉老船长的胳膊。

    老船长也最后看了一眼舱内蜷缩的少女,点点头,便随着薇尔玛转身离去。

    舱门就这样敞开着,通向一个光线柔和、空气温暖的通道。那个散发着香甜热气的托盘,静静放在触手可及的地方。

    戒备依旧牢牢盘踞在茉莉的心底。她依旧蜷缩在阴影里一动不动。

    然而,身体内部巨大的虚弱感,以及长时间漂流累积的严重脱水与饥饿,正在蚕食着她仅存的力气。

    时间在这敞开舱门的寂静中流逝。飞船稳定的引擎声如同一种催眠的低频脉冲。香甜热派的诱惑力越来越大。

    终于,身体的本能压倒了一部分紧绷的神经。茉莉极其缓慢地、如同在试探捕兽夹的野兽,伸出手,用微微颤抖的指尖勾住了托盘边缘。

    然后,她用尽力气,将那个带着热派和水的小托盘一点点地拖进了自己所在的阴影角落。

    ……

    飞船平稳地航行在群星之间。

    “微光号”内部狭小但整洁异常。老船长本·斯通在驾驶舱哼着走调的小行星带矿工歌谣,粗壮的手指娴熟地推动能量阀门;薇尔玛则在用毛线针编织一条花纹复杂的毛毯。厨房飘散出炖汤的香气。

    茉莉缩在公共休息区角落的软垫卡座里,腿上覆着薇尔玛给她的毯子,温暖包裹了她冰冷的脚趾。

    面前桌上摆着一碗热气腾腾的蔬菜肉汤和一块全麦面包。她默默吃着,每吃几口就抬眼观察这艘船和它的主人,像一只离群的孤狼小心翼翼观察新环境。

    这对老夫妇的话不多,但一举一动都坦荡自然。他们向茉莉介绍了斯菲亚兄弟会——一个由小型独立货船和拾荒者组成的互助组织,口号是“微弱之光,汇聚成河”,成员多是在主流航道外讨生活的“边缘人”。

    他们没有追问茉莉的来历,只把她当成失散的受伤孩子看待。

    薇尔玛解开茉莉被撕烂的脏衣服,动作轻柔地擦拭她身上干涸的血迹和淤青。温暖湿毛巾滑过皮肤的触感让她肌肉紧绷又几近流泪——她已经太久没有感受过不带目的的触碰了。

    老船长本则默默的用一套自己年轻时的旧工作服改成合适尺寸放在她床上。

    这些日常琐碎如无声雨滴,冲刷着实验室在她灵魂刻下的焦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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