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子在实验室惨白的灯光下失去了形状,只剩下一次又一次被拖拽上实验台的无尽循环。
实验台冰冷的金属触感像烙印,深深烙在茉莉的背上、手臂上,烙在每一个还残存痛觉的神经元上。对于Subject779而言,时间不再是流动的溪水,而是不断重复、层层叠叠的酷刑。
光与暗的能量融合实验是最核心的主题,是博士眼中的“圣杯”。但这只是这座炼狱交响曲中的一个声部。
有时她被塞进一个透明的、棺材般的圆柱形容器,无形的压力骤然增加,空气瞬间变得稀薄。冰冷的金属壁挤压着身体,肺叶疯狂挣扎却吸不进任何东西,视野因缺氧而迅速变窄、发黑,耳膜轰鸣作响,直至失去意识——这是“真空抗性”测试。
有时整个隔间会被刺鼻的气体迅速填满,眼睛如同被辣椒水灼烧,剧痛难忍,泪水狂涌不止,灼痛感从鼻腔一路烧灼到肺部深处,咳得她蜷缩在地,像离水的鱼一样徒劳地张嘴抽气,感觉内脏都要被咳出来。防护服内的研究人员如同隔着水族箱看金鱼,平静地记录她的失明时间、肺部损伤程度——“芥子气耐受性”。
有时是冰冷的液体浇淋在裸露的手臂或腿上,皮肤瞬间发出“滋滋”声,像烧红的铁遇到冰水,剧烈收缩、发白、然后变黑、起泡、溃烂。强酸特有的、能将一切化为腐朽的刺鼻气味与皮肉烧焦的焦糊味混合在一起,令人作呕——“组织再生腐蚀速率观测”。
有时是巨大的、无形的力量粗暴地撕扯她的关节,试图挑战物理结构的极限,韧带发出令人牙酸的、濒临断裂的呻吟,骨头仿佛下一秒就要错位粉碎——“骨骼肌肉极限负荷测试”。
不知道是多长时间以前,茉莉刚刚被捕获为实验对象的时候,她像所有落入陷阱的幼兽一样,会挣扎,会尖叫,会用尽力气撞击束缚环直到皮开肉绽。
她还曾期待传说中沐浴着光辉、带来希望和救赎的“光之战士”从天而降,撕裂这金属的牢笼,碾碎这些白衣的恶魔。
但是光始终没有来。
只有那消毒水、鲜血和腐蚀液混合的浓烈气味是永恒的。
一次又一次的实验记录堆积如山,标注subject-779的身体指标在痛苦中缓慢爬升,耐受度在增加,细胞活性在破坏与再生的死循环中变得更加坚韧。
尤其是在光暗能量融合上,记录显示出令人满意的进展。
“能量对冲峰值持续时间为3.47秒,较上次延长0.21秒。”
“能量湮灭产生的残余逸散比例降低至17.3%,阈值效应更集中。”
“目标体内核心能量漩涡初步形成,稳定系数0.18,目前缓慢递增。”
“协同率突破理论临界值B,目前为17.8%。”
博士的声音在宣读这些数据时,会流露出一丝难以掩饰的兴奋。
茉莉是被他寄予厚望的“容器”,是损失了无数实验体后唯一一个进展最显著的个体。在其体内,原本被视为不可调和、本应水火不容的两种宇宙至强力量已经产生了强制性的纠缠,搭建起一种扭曲的共生桥梁。
对于茉莉而言,希望的破灭是彻底的。
被谁拯救的期望早已在日复一日的折磨中消散无形,怨恨像毒藤,在她内心的废墟上疯狂滋生、缠绕。
这就是所谓“文明”吗?这就是“科学”和“进化”吗?那些在外面的人类,那些不曾被关在这里的同类,他们在哪里?他们在意过吗?他们会怜悯吗?还是说,他们本身就是这恐怖秩序的一部分?
渐渐地,她的表情在束缚环的禁锢下渐渐凝固成一种令人心悸的平静,仿佛那具饱受摧残的躯壳之内,所有属于人性的柔软部分都已死去、燃尽。
只有偶尔,当她从剧痛中短暂恢复意识的瞬间,那双黯淡无光的眸子里,会掠过一丝冰冷的恨意。
今天,控制室里气氛异常凝重,其他研究员的动作都更加谨慎。
“最终融合阈值测试,序列K-Omega。”
博士的声音带着前所未有的严肃,甚至有一丝狂热。
“目标上限突破,加载120%理论峰值剂量。”
几台大型能量束缚立场发生器被激活,发出低沉的嗡鸣,整个主实验区的空气都开始微微扭曲。
悬停在茉莉上方的能量导管不再是简单的针头形态,而变成了复杂的环形矩阵。中央缓缓降下的核心导流器,其接口泛着刺目的炽白光辉。旁边负责注入暗能催化素的导流管则变成了墨汁般的浓黑,仿佛连通着地狱的深渊。
“能量源就绪,峰值功率输出稳定。”
“暗能源锁死,浓度提升至临界点R。”
“目标束缚力场三级强化,所有安全冗余系统开启。”
“监控系统全功率运行……”
冰冷的播报声在控制室回荡。
束缚着茉莉的合金环加紧了束缚,冰冷的金属深深嵌进她的皮肤,几乎要勒断骨头。她被固定在实验台上,如同被钉死的蝴蝶标本,承受着即将到来的风暴。
“注入!”
博士按下了控制板上的猩红色按钮。
璀璨的、如同微型太阳爆炸般的炽金色洪流,与粘稠到如同实质、不断翻涌着恶意气泡的暗紫色深渊,瞬间通过环形矩阵灌入茉莉的体内。
“啊——!!!!”
前所未有的痛苦彻底冲垮了“先导抑制剂”的药效堤坝,凄厉到扭曲的非人尖啸,如同濒死野兽最后的爆发,瞬间穿透了隔音层,在整个地下设施内激起共鸣。
茉莉的身体被这超越极限的能量灌入强行托起,又被强大的束缚立场死死压制在台面上,呈现出一种诡异而痛苦的拉伸状态。血管在皮肤下瞬间隆起,密布成恐怖的、几近爆裂的蛛网。
淡金与暗紫的光流如同两条疯狂的太古巨龙,在她体内相互吞噬又相互湮灭。束缚立场发生器发出了不堪重负的、尖锐的过载报警。
“博士!是否……”
“不要停!继续!”
博士紧紧盯着屏幕上的数据,狂热扭曲了他脸上的表情。
茉莉的身体逐渐被金黄和紫黑两种光芒覆盖,渐渐失去了人类的形状,似乎她整个人都要被这光与暗的能量溶解。
但在仪器无法探测的更深处,在她意识的焦土之上,那强行扭曲自身以适应光与暗的身体最深处,一颗核心在毁灭的边缘骤然亮起。
强行灌入的能量被那核心疯狂抽取,就像一个无尽的虚空漩涡突然张开。
束缚立场发生器瞬间迸发出刺目的电火花!
主能量导流器的坚固金属外壳在一声令人心胆俱裂的“喀嚓”声中布满了蛛网般的裂痕。实验室内的温度骤然飙升,空气电离发出臭氧的刺鼻气味。
“怎么回事?!能量读数……失控!!”
“她……她在吸收!她在吸收融合能量!”
“天啊!协同率突破50%!还在飙升!60%!70%!!”
“警告!核心束缚场过载!即将崩溃!”
“不可能!阈值……她打破了生命体的理论阈值!”助手的声音彻底变调,充满了惊骇。
博士在巨大的能量波动中被震得后退一步,防护面罩后的眼神从狂热瞬间转为难以置信的震惊。
就在这时,实验台上那具本该在能量对冲中彻底分解的身体猛地拱起,束缚着她四肢和躯干的、足以禁锢小型机甲的强化合金环,在刺耳的金属撕裂声中被瞬间撑开,扭曲,最终像脆弱的面条一样被狠狠挣断。
碎片如同子弹般向四周爆射,嵌入墙壁和仪器外壳。
茉莉双足着地。
她的身体依旧在剧痛中痉挛扭曲,皮肤下恐怖的能量如同活物般涌动。
那双眼睛睁开了。
那双眼睛里燃烧着金紫色的火焰,目光瞬间锁定了合金观察窗后那个穿着雪白无菌服的身影。
“阻止她!启动最高级安全协议!”博士失态的尖叫透过扩音器传出,充满了深入骨髓的恐惧。
太晚了。
不需要任何言语,也不需要任何多余的念头。
那如同炼狱深渊走出来的少女身影,像一道黑色闪电,轰然撞碎了那层足以抵挡小型激光炮的厚重强化玻璃。
“轰隆——!”
玻璃碎屑如同晶莹的雪片般漫天飞溅。尖叫声、警报声、指令声瞬间被这爆裂的巨响淹没。
博士只看到一个残影带着死亡的腥风扑面而来,本能驱使他转身想要扑向控制室厚重的隔离门,但他的动作在那道黑影面前慢得像蜗牛。
茉莉将G-7博士狠狠撞在冰冷的合金控制台上,巨大的冲击力让博士的身体如同破布娃娃般发出令人牙酸的骨骼断裂声。
防护面罩碎裂开来,露出一张因剧痛和极致恐惧而扭曲变形、写满不解与惊惶的中年男人的脸。
下一秒,他感觉到一只冰冷、如同钢钳般的手指死死扼住了他的咽喉,将他整个人离地提起,他的颈骨瞬间发出即将粉碎的呻吟。
求生的本能让他手脚乱舞,试图挣脱,但那只手纹丝不动。
博士的瞳孔里倒映出茉莉那张近在咫尺的、爬满了细密金紫色能量纹路的脸庞。他从未如此清晰地看清自己“杰作”的脸。
那张脸上没有一丝人性。
然后,他看到她的嘴唇咧开一个森冷的弧度。
茉莉低下头,咬向那只在无数次实验中操纵她命运的、人类科学家脆弱的咽喉。
“噗嗤——!”
腥热的液体瞬间灌满了她的口腔。牙齿切断了坚韧的组织、撕裂了跳动的血管、咬碎了脆弱的骨骼。
博士的身体像被抽掉了骨头,剧烈地抽搐了几下,喉管处传来“嗬嗬”的破风箱漏气声。他那充满惊恐、绝望和不解的眼珠永远定格。
控制台上,他那痉挛的手掌下,一个红色的紧急按钮刚好被拍碎。
整个地下实验室瞬间被刺目的红光笼罩,尖锐到撕裂耳膜的急促警报声骤然响彻每一个角落。
“警告!最高级别威胁入侵主控室!”
“警告!核心安全条例破坏!自毁协议强制启动!”
“警告!实验数据紧急清除!所有通道锁死!”
“倒计时开始:120秒……119秒……118秒……”
红光疯狂闪烁,如同地狱的警灯。冰冷的倒计时合成音毫无感情地宣告着这座罪恶堡垒的最终命运。
整个地面都在剧烈震动,天花板开始剥落大块的水泥和管线。爆炸声和金属结构扭曲断裂的巨响从各处轰然传来,控制台显示屏一个接一个变成雪花或显示着巨大的“自我销毁中”。
血顺着茉莉的下颌滴落在控制面板上,发出“嗤嗤”的轻微腐蚀声。
剧烈的爆炸震动让她摇晃了一下。她猛地甩开手上那具已经失去生机的躯壳,任由其如同垃圾般滚落在不断剥落的碎屑之中。
哪里?哪里能出去?
她的目光如同雷达般扫视着这个在爆炸中不断崩解的房间。红光笼罩下,房间角落里一个平时极不起眼、此刻却被应急灯照亮的标识映入她的眼帘:是“应急逃生舱”的备用通道。
她来不及思考,身体的本能驱动着她在轰然崩塌的通道内亡命冲刺。她撞开扭曲的金属门板,跳过断裂的通道地板,以毫厘之差避开倒下的沉重管线,身后是吞噬一切的火焰和狂暴席卷的气浪。
“50秒…49秒…48秒…”
那艘深陷在破损通道中的球形逃生舱就在眼前,厚重的合金保护罩正在缓缓闭合,自毁协议也在关闭这最后的出口。
茉莉发出野兽般的嘶吼,用尽最后一丝清醒的意志和全部的力量,重重地撞在即将合拢的合金保护罩边缘。
“砰——!!!”
她像一滩烂泥一样摔进了狭小的胶囊舱内。
厚重的合金舱门在她身后死死锁闭,发出沉重的“轰隆”声。
几乎在舱门锁死的同一刹那——
一道无法用言语形容的、足以撕裂空间的极致亮光,瞬间填满了观察口,紧接着是死一般的寂静。
时间仿佛停滞了半秒。
然后——
“轰!!!!!!!!!!!!!!”
沉闷而宏大无比的爆炸声隔着厚重的舱壁传来,整个逃生舱被这股无可抗拒的毁灭洪流狠狠抛飞,茉莉在里面像一颗被丢进搅拌机的石子,重重地撞在舱壁上,瞬间失去了所有意识。
舱内那盏微弱的红色逃生指示灯,在猛烈的翻滚和震动中,顽强地闪烁着。它穿透了舱壁上方一个小小的观察窗,从高空照见了外面漆黑的地表。
在那漆黑背景的尽头,一颗巨大的、刚刚爆发出璀璨夺目光芒的火焰之花,正在地面剧烈膨胀、翻滚、消散。
那曾经如同巨兽般蛰伏于冰冷岩石星球内部的实验室,连同其中所有的罪恶、所有的数据、所有的残骸……以及绝大多数未能逃离的“研究者”们,在寂静的宇宙中,化为了一朵巨大而虚无的尘埃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