进京一月,突然被人叫这个名字,明夷一时恍惚。
凤栖梧是她创立李氏镖局的名字,也就是她经商时用的身份。
但看着眼底泛着死气的阑珊,明夷一时心绪繁杂“我瞧你珠圆玉润的,看来这几年过得不错?”
阑珊推开明夷,面露恶心,“那个老不死的,我见他就恶心的不行。昭妹妹,快些动手吧,我实在受不了了。”
“……”明夷知道阑珊和她一样,昭彬是她们共同的仇人。
三年前,阑珊不告而别,独自入京,靠自己的手段,成了昭彬宠爱的外室,她想在昭彬对她爱不释手的时候,亲自动手。
只是昭彬多疑多思,阑珊没有寻到任何机会,前不久知道明夷回京,才主动和明夷联手。
“长夜或无明,风雪尚冰冷,但你我热血难凉。天有道,不会叫冤者永埋雪下,亦不会叫作恶者享尽天伦。”明夷对阑珊说,又何尝不是对自己说,“且再耐心等一等,夜尽天明破晓时,我们的仇,终会得报。”
明夷沉默着出了栖梧园,蒋明远牵着马车过来。
苏禾见蒋明远欲言又止,“有话就说。”
蒋明远往马车里看,“小姐,是昭世子。”
明夷星眸一沉,上了马车。
明夷和昭越对视一眼,却不知怎的,今日昭越看她的眼神不对,自落九天相见时便不对了。
明夷说不上哪里不对,见昭越也没有说话的意思,她便吩咐蒋明远回府。
路上,明夷实在受不了昭越深情灼灼,似要吃了她的眼神了,“昭世子上了我的马车,却缄口不言,到底何意?”
“是否你日后的夫君可以是解休?可以是昭起?偏偏不会是我,对吗?”昭越双目沉凝,似那雨打风吹后四散飘零的桃花,逐水若浮萍,透着无尽的凄楚,他压抑所有,近乎低吼,“你不愿嫁我,是不是?”
这一世,明夷实在没心力和昭越纠缠,直接了当着说:“是。”
昭越眼角泛红,他似乎泄了气,毫无气力地问:“为何?”
“因为我,明夷,从未对你有任何男女之情。”最近明夷越发讨厌起自己来,前世对昭越动情,爱上仇人的儿子。
每时每刻都在仇恨与恩爱中挣扎,到最后变得拧巴忧郁。
情非情,恨非恨。
只把自己弄得身心俱疲,最后身首异处也是她活该!
明夷眼中尽是憎恶,她漠漠的,“三载夫妻,妻性□□,私会外男,故情灭人空,休妻明氏。”
这是前世昭越给她休书上,白纸黑字刺目扎心的话。
“我做了一个很长的梦,梦里我是你的妻子,我被你母亲栽赃,你不分青红皂白地休妻。”明夷整个人恢复平静,昭越这样的人不值得因其动气,“昭世子,梦或有假,然我心匪石,不可转也。我对你并无爱恋之思,这门婚事于你我皆是囚牢,何不放手了?”
一滴泪自昭越眼角坠下,“小满,世上千万,我皆可弃,独你不行。”他含情的桃花双目隐忍出血丝屡屡,竟有一份狰狞又癫狂的意味。倏尔,他全然不顾君子之风,抓着明夷的肩,凑身欲亲她。
现下昭越占有之欲如淤泥塞河水,经年不通已成高悬之堤。
明夷还从未见过这般失态的昭越,但听得外头传来苏禾的声音。
“小姐,到了。”
明夷沉下气,推开昭越,“这些日子你送我的物件,我会送回国公府。昭世子,若非必要,莫来寻我了。”
明夷下车,苏禾见其面色阴沉,便笑着问:“你与他闹不快了?”
明夷长出一口气,然心中多年不散的浊沉将她整个人都压垮了几分,她低低的:“雨落不上天,水覆难再收。君情与妾意,各自东西流。”
“我和他本为孽缘,从前我贪恋温存,以是错上加错,尸骨无存。”
“这一次,我纠缠不动了!”
苏禾对明夷是不是就说些糊里糊涂的话,已经见怪不怪了,只以为是明夷活得太累,给自己憋出来的癔症。
苏禾低声嘟囔,“大白天的,又犯病了?”
明夷神思难回,这个时候昭越不该近乎占有地对她。
明夷能感觉得到,自重生以来,昭越对她的情不合时宜。
之死靡它下,倏尔拧巴踟蹰,倏尔疯狂占有。
这实在有悖常理。
明夷看着天,她心下忐忑。
昭越,你莫不是同我一样,重生了?
……
大年初一,凤仙楼张灯结彩。
今日明齐心情好,便在凤仙楼设宴。
明愫昨日来明府探望楼氏,明齐趁这个台阶便解了她的禁足。
明夷心如平静,她早知道就算楼氏杀了她,明齐也不会重罚楼氏。
即使他二人如此情深,可在明齐心里最爱的从来都是自己。
若要置楼氏于死地,那就只有林景伯这一条路可行。
明夷正想着,雅间的门被打开了。
花折柳红衣烈烈,扭着婀娜的身子,挂着明艳的笑,“明大人,今日这饭菜可还满意?”
今日楼心月主动求和,明齐心情很不错,“凤仙楼不愧为大燕最豪华的酒楼,如此奇珍,齿颊留香啊。”
话罢,花折柳后边跟着的小二,屈膝蹲在明齐身侧,举着一木板呈给明齐。
花折柳道:“明大人是我凤仙楼的常客,今日我特意为你留了号。”
“父亲,此为何物?”明夷还是一副乖巧软糯的模样,她眨巴着清纯的眼眸看着明齐。
明齐很享受别人有求于他的感觉,便耐心解释道:“此为彩券,上头刻录着壹到壹佰的字号。凡当日在凤仙楼花费超过五十两银子的顾客,皆有获得彩券的机会。上边标红的是已经被抽取过的。”
他很快便选了个未被标红的叁拾陆号,花折柳复又解释道:“二小姐有所不知,这一百个数号里有十个数号会对印相应的奖励,当然奖励也分高低,全看运气如何?”
明夷温声软语中透着惊奇,“是这样啊。”
这次却非逢场作戏,而是由衷惊叹,花折柳的花样真多。
花折柳道:“我瞧大人也吃得差不多了,赶巧啊,今日兰先生在。我听说他今日要说一位京中贵妇人的趣事了,大人不妨携家眷随我移步春馨阁听故事。”
魏姨娘生得清秀,她最爱听些茶余饭后的小故事,难得雀跃起来,“老爷,这几日照顾适儿实在闷得紧,据说兰先生讲的真故事极有趣,妾身想去听。”
“这几日你辛苦了,你既想去那便都去吧。”明齐虽对这两位妾室不及楼氏情深,可却拒绝不了陈姨娘的温柔乡,更别说为他诞下唯一儿子的魏姨娘,待她更为宽厚。
春馨阁是二楼一处宽敞的栏台。
明齐乃文官之首,济济一堂的春馨阁因明齐的到来而沸腾。
一通虚假的逢迎。
春馨阁最前边摆了三张桌子,每张桌子佩着两把靠椅,花折柳指着中间的主位,“明大人,这是您和夫人的位子。”
明齐还未落座,便见吏部尚书项靖来了。
前世明夷和项靖几乎没有接触,只听说他为官清廉刚正,是朝中为数不多敢得罪镇国公的人。
想到这,明夷心里又有了算盘。
明齐和项靖一通寒暄后,花折柳才迎项靖坐了主位靠左的位子。
明夷无心他人,只盯着右边的空座。
大燕中最而尊左,世道又尊男贬女。
项靖妻亡多年未娶,以是他身侧无人。按照礼法,他本坐左位,可今日明齐在,两人一起为官,自然想坐一起晤谈一番,便又挪到了右位。
明夷心间晴光大放时,便听花折柳说:“二小姐实在抱歉,您看今日春馨阁的位子已经没了。您身份尊贵,我也不能把您安排到春华阁去。您若不介意,可能同我一起去三楼夏翳阁?”
明夷这才发现,春馨阁除了楼心月右边的空位,早座无虚席。
再望紧靠春馨阁的春华阁,明夷有前世的记忆,这些人里大都是京中官员们的小妾,或是包养在外的外室。
在明府两位姨娘身后,有一张乖巧的巴掌小脸,正看着她。
她梳着简单的坠马髻,樱桃小嘴微微勾起。
倏尔,明齐道:“你心思纯善,交际多有不周之处,你且同花老板去,向她好好讨教待人接物之道。”
明夷再看过去时,那姑娘已经收回了目光。
夏翳阁在三楼,恰好在春馨阁的对面,能将春馨阁一览无余。
花折柳笑道:“为了能将你独独带出来,我可废了不少心思。”
明夷靠坐在椅子上,笑看花折柳,“我跟花姐姐也有三年没见了吧。”
花折柳忙着煮茶,“前段时间去了趟北秦,昨日回京,你今日便过来了,可见你没有把我忘了。”
“谁我都可以忘,唯花姐姐不能。”对这些在影盟共患难的女子,明夷爱得不行,老想说些好听的话与她们听,“远山眉黛长,细柳腰肢袅。妆罢立春风,一笑千金少。郢都城内红颜斗丽,独有花姐姐林下风致,余韵无穷。”
“妹妹这嘴跟抹了蜜一样。”花折柳端来一壶茶,又为明夷倒上,“你最爱的顾渚紫笋,专门给你备的。新年伊始,愿明妹妹,天上人间,占得欢娱,年年今夜。”
“花姐姐,亦是。”明夷品着只有皇室才能喝的贡茶,又撑头睨着花折柳,眯眼笑道:“花姐姐真是厉害,凤仙楼交到你手里,简直焕然一新。”
“我再厉害哪及你丁点?”花折柳叹道:“当时你不过十二岁,却跟个神童一样,对经商之道独有见解。”
“这可能是我的天分吧!”明夷傲娇地应下了,可实际上却是一把辛酸泪。
前世明夷入镇国公府后不久,看不惯她的姜扉夜竟将掌家大权交到她手里。
明夷接手昭家内务后,实在焦头烂额。
昭家内里早就被吃空了。
然而要报仇只能先在昭家待下去,获得昭彬的信任。
她为维持昭家生计,只能硬着头皮私下做生意。
这一来二去,便也摸清了其中门道。
花折柳又问:“今日春华阁中的娘子们,除了明家两位姨娘,可还有你认得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