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多时堂下锣鼓声又起，戏唱到一半，明夷一副愤慨模样，“这张世子也忒不是东西了，为了继承爵位不惜杀害两位胞弟。”

    昭起见过明夷娇羞的模样，也知道她伶牙俐齿，然而这般愤愤不平的样子却是第一次见，他不免多看几眼，笑着说：“不过是戏文，二小姐莫要当真。”

    “昭将军，人心难测，我在唐州的时候就亲眼见过，有一商贾大家的长子不如两位弟弟有才华，为了顺利继承家业，在一次外出送货的路上，狠心将两位胞弟杀害。”忿怒在明夷绝媚的脸颊上变得矜娇起来，她睁着无辜的眸子看着昭起，“将军身在京城，身边聚着知礼君子。自然鲜少见人心叵测，利欲熏心而杀人之事。”

    昭起沉思一瞬，倏尔又云销雨霁，只笑着说：“明二小姐，我有点事，今日便不奉陪了。”

    明夷在不明昭起缘何提前离开的惊愕里，福身送走了昭起。

    观昭起已下楼，苏禾便说：“我瞧他对你多有留恋，怎又这般急匆匆走了？”

    明夷挑眉媚笑，看着堂下谪湘大师正从容唱着曲，她再也压不下翘起的嘴角，“今日这出东山记唱得妙，叫老秦把那副价值万金的头面送给谪湘。”

    “啊？”苏禾手背贴在明夷额上，“没发热啊。”

    明夷拍开苏禾的手，“你哪里懂？今日谪湘这出戏可帮了我一个大忙。”

    苏禾：“什么忙？”

    明夷散漫地喝起茶来，“昭彬的人不是在查我们影盟吗？”

    苏禾点头。

    明夷：“这两日透点风。”

    苏禾：“昭彬一向视我们影盟为眼中钉，透点风出去，把我们一锅端了如何？”

    明夷从容摇头，“昭起心里怀疑的种子已经埋下，透点风给他，他才能找上门来。”

    苏禾心领神会，“你这是要请君入瓮啊。可昭起不笨，肯定早就怀疑过昭彬，他不还是一口一个大伯地叫，可见他心下不信昭彬是那样的人。”

    “先前有疑也不过是些捕风捉影的传闻，昭起没有证据便不会信。如今他心里对姜扉夜压制多年的怨恨，因我而被激起。那么殃及池鱼，他对昭彬或多或少也会不满。这个时候，我们再将铁证摆在他眼前了？”明夷玩转着茶盏，“这事太急了不好，咱们手里不正好有从昭彬那里跑掉的狗么？先放出去，让他在昭起眼前叫一叫。”

    苏禾白了眼明夷，“你这么玩弄昭起的感情，不怕把自己玩进去吗？”

    “我有说过心悦他的话么？这所有的一切不都是他自作多情么？”明夷却下茶盏，从靠椅上起身，别有深意地笑着，“谪湘大师的戏唱完了，另一出戏也该开始了。”

    大堂人群逐渐所剩无几，这时二楼的贵宾才开始纷纷离席。

    明夷离开三更月，正好碰上景、昭两家同时出门。

    姜扉夜白了眼明夷，便在昭越的搀扶下走了。

    适时景无忧上前来，笑着说：“小满，不曾想你竟救过秦老板的命。”

    明夷一愣，很快便反应过来，这应是虞长至专门找来秦镶金问的，秦镶金才给了这么个合理的说辞。

    明夷道：“本心之举，我也未曾想秦老板竟记得。”

    虞长至眸色晦暗，她问道：“你去黔州做什么？”

    明夷眼底没情没绪，约莫是秦镶金编造，她在黔州救过他。

    可明夷细细一想，自己颠沛流离的生活明齐早就知道了，那么这段经历也没了可利用的价值，她随口说：“劳夫人挂念，不过是被歹人记恨，在外头流浪罢了。”

    明夷转身就走，对虞长至流露出的沉痛眼神，她无心揣摩。

    倏尔，从四楼一包厢内跑出一女子，那女子衣衫不整，仪容糟乱，疯了似的逃命，身后一男子光着上膀，对那女子穷追不舍。

    眼尖的一位夫人说：“这不是景将军么？”

    所有人向虞长至看来，就连走到楼梯口的姜扉夜也停下步子，忍不住说：“先前秦夫人在世时候，景家家风清正，何时出过这般艳色情事。真是一人带坏一家门风，某些二嫁女真该好好反省自己了。”

    景无忧听不得别人忤逆虞长至，便咄道：“昭夫人口口声声二嫁女，那怎么不照照镜子，看看自己若二嫁，会有人要吗？”

    明夷挑眉看着景无忧，这丫头看着是标准的名门淑女，骂起人来却是丝毫不留余地。想来她这般不顾颜面维护虞长至，虞长至定待她更甚亲女。

    虞长至皮笑肉不笑，将景无忧护在身后，以淡淡的语气说：“姜扉夜，你看不惯我又比不过我，便想拿孩子出气。这么多年了，你还是上不得台面！”

    姜扉夜惯来如此，心中无诗书，便是同人逞口舌之争也吐不出个象牙来，到最后只把自己气得不行。

    今日面对虞长至母女的诘问，她气得头风更甚，扶着头吐了句：“真是有其母必有其女！”

    她的目光从虞长至身上挪向景无忧，最后又落在明夷身上。

    适时，四楼的女子抱着衣衫站在栏杆上，她声音哭得大，“将军，妾身早就是镇国公的人了。女子不事二夫，将军非要对我用强，那我只有一死了之。”

    话罢，阑珊什么也不说便跳了下去。

    苏禾惊愕，“来真的啊？”她下意识都要用轻功去救人了。

    明夷拦下她，但见浮生手扶自穹顶垂下的彩带，几个旋身便接住坠下的阑珊。

    阑珊的话叫姜扉夜脸沉得比墨还黑，她话也不说跑到一楼大堂。

    因为这样一桩事，二楼贵客基本都留下来看戏。

    姜扉夜推开聚拢的人群，对阑珊就是一巴掌，“你这个贱人，自己白日偷人不说，竟敢污蔑我夫君？来人，给我把这个贱人送进大理寺！”

    虞长至也穿过人群，站到姜扉夜身侧，她道：“夫人如此草率治人的罪，会叫郢都所有人都看清，原来镇国公夫人丝毫不懂大燕律法，这传出去多不好听。”

    “你！”姜扉夜咬牙切齿，却说不出一句反驳的花。

    这一幕被二楼观戏的明夷尽收眼底，她露出得意的笑。

    姜扉夜乃当朝皇帝的堂妹，性子要强，镇国公为讨好皇室，这么些年对姜扉夜毕恭毕敬，甚至不惜为自己打造了忠心不贰的好丈夫名声。

    这些年京中人人艳羡姜扉夜的夫君，一生无妾，只对妻子一心一意，是举世唯一的郎君。

    这样的追捧，姜扉夜爱慕虚名，自然乐在其中。

    如今阑珊当众说出自己是镇国公的外室，这不就是当着全京城人的面扇了姜扉夜一耳光么？

    看到姜扉夜狰狞的脸色，明夷心头莫名畅快，就是要这样，前世种种，这一世明夷要一样一样还给姜扉夜。

    但见阑珊掩面哭泣，胸前衣领被撕扯的痕迹犹在，她自腰间取下一枚玉令，在场的都是人精，哪里认不出来这是镇国公的私印？

    阑珊哽咽着说：“妾身阑珊，三年前便已是镇国公的人了，是国公爷将我养在栖梧园的。可近日，景将军频频骚扰我，今日不惜对我用强。”

    这个时候景名穿好衣服下来了，他眼中，不得逞的意犹未尽和丢脸面的雷霆大怒交叠，糅杂成相当难看的脸红筋涨，他骂道：“你个贱人，分明是你勾引我！”

    阑珊梨花带雨，“将军，您乃公爵之后，怎空口白牙辱我一女子的清白名声？分明是你对我用强，我心系国公爷，拒不从你。”

    景名瞠目结舌，“贱人，你再污蔑我，我断了你的舌头。”

    “将军位高，自然说什么就是什么，只是小女子今日受此奇耻大辱，不如死了。”阑珊哭得梨花带雨，她眼神坚定，起身撞柱，却被浮生眼疾手快地拦下。

    浮生双臂将闹腾的阑珊禁锢在怀中，对景名说：“将军此言差矣，阑珊在我栖梧园三年，本分乖巧。她对镇国公钟情不二，今日不惜跳楼为证，将军却说阑珊勾引你，这话不服众啊。”

    景名气得跺脚，“你算个什么东西？也配说我？”

    “够了！”虞长至冷声呵斥，“二弟，今日我靖国公府丢的脸面还不够多吗？”

    “大嫂说的是。”虞长至的话点醒景名，今日之事就此收场，旁人也只会说他风流成性。可毕竟阑珊真是昭彬的心头好，若再闹下去，将景、昭两家家主扯进来，那他不死也得扒层皮。

    虞长至带着景名走了，随即姜扉夜也愤愤离去。

    笑话的主人都走了，其余人也觉得没意思，便都散了。

    二楼三更月雅间，明夷和秦镶金坐着饮茶，看着戏散了，明夷说：“老秦，这个浮生什么来头？”

    秦镶金眯眼看过来，“他是北秦人，被卖到郢都为奴，我看他筋骨奇佳，买来当栖梧园的护卫。”

    苏禾插话，“老秦，你是拿人家当护卫吗？”

    秦镶金不怀好意地笑了，“老大，如何？是你喜欢的吧？专门给你培养的，要不我送到你府上去？”

    “你是嫌我活的顺，要叫明齐扒我一层皮吗？”今日一行，明夷也心满意足，便打趣说：“还是留下来，给你栖梧园招揽贵客吧。”

    明夷走到三更月门口，阑珊和浮生上来了，见到明夷，阑珊笑着迎上来，“栖梧妹妹，你终于来京城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