重逢

    “本届最佳男主角……穆骆《风过人间》!”

    大厅的掌声一刹那响彻云霄。

    主人公慢条斯理地系上西装纽扣,长身鹤立,点头回应众人的目光与祝贺。他一步步地走向舞台,心中期许他挂念的人也在看他。

    镜头跟在穆骆后头,陪他接过奖杯,同颁奖嘉宾握手、拥抱,最后随灯光聚焦在穆骆——一张为大屏幕而生的脸。

    他的眼睛总是很亮,清澈如星流,一道光打过来,是细腻的颗粒感。有导演曾说,他是精心雕刻又自然如故的玉石。在这张脸下,说出的哪怕是谎言,也会有人甘愿上当。

    “感谢所有工作人员的辛劳付出,感谢影迷朋友的厚爱。从新人奖到最佳男演员,我用了六年。有人曾和我说,坚持下去,幸福在前方闪耀。现在我把这句话送给所有坚持梦想的人。我会继续恪守演员本分,不止路过人间。”

    “穆骆。”

    是主持人喊住了他。

    “今天是寓意团团圆圆的大年夜,那我也替大家问一句,什么时候能有一部“圆满爱情”的作品和大家相见呢?”

    场下的人们会心一笑。

    以敦默寡言闻名圈内的穆骆也随之粲然,脸上洋溢似有若无的眷恋。

    他低头看表,“快了。”

    “那我们就静候佳作了。”

    璀璨的星光随他愉快的步伐踏入暗处。

    心中早已迫不及待去见苦思七年的人。

    #

    冬夜的雨少有放线菌的气味,剩静谧一片。

    “Action!”

    剧组逢雨赶夜戏中。

    两个马路暗灯下的人影缠绕,雨打湿他们的白色衬衣,透出肌肤,从肢体到呼吸,不止潮热。

    第一次来现场的麦枝站在亲密协调员身后,可她本不该出现在这。

    早几年为了补贴生活,麦枝投递了许多剧本给制作公司,其中一本低价买给新锐。

    剧方的选角,原著的改编,都与她无关。

    本以为石沉大海,新锐却在一个月前突然通知她,让她作为编剧之一参与剧组制作。

    潦草的故事竟然成了一流班底的大制作,新晋影帝穆骆和新晋影后文筠嬿强强联合,给电影拉满关注度。

    得知主角是穆骆时,一切都有了答案。

    穆骆的助理小安凑到麦枝身旁,“麦老师,穆老师说剧本有处地方要和你讨论,请您去房车上等他。”他做出“请”的手势,不容麦枝拒绝。

    等小安回到现场时,导演恰好喊卡。戏一场过。他火速给赤裸的人儿披上大衣。

    “穆老师,那位编剧是你的亲戚吗?”

    “不是。为什么这么问?”

    “感觉你俩长得有些像。”

    黑夜忽有道闷雷闪过,雨越下越大。

    穆骆被冰得发麻的双手下意识伸进大衣里,被护着穿过细雨,到她身边。

    冷风瞬间灌入,冲散了温热和原先弥漫着的橘子味。

    房车内只剩他们两人。

    她正站在化妆桌前,和镜子的自己对视。

    熟悉的背影映入眼眸,穆骆的心忽地猛烈跳动两下。

    他走到麦枝背后,微微弯背,恢复温度的手从下往上合住麦枝十指,贴近她,在她耳边呢喃:“我买了蛋糕,为了我们的八周年。”

    镜子映射出埋在麦枝颈窝的穆骆。

    她不为所动。

    “七年没见,谁还过。”

    “我。每年一月三十一号,雷打不动。”

    他不稳的气息吹动着麦枝耳边的发。

    那双被他捂热的手抽离一毫,他的五指就更用力,在她肉色皮肤上压出一片炸开的白。

    房车外雷声发作。

    他已分不清何为兴奋何为害怕。

    “我演得如何?”他问。

    车内的暖光使体温忽略了外面的冷冽。

    穆骆看向镜子,与日思夜想之人四目相对,那人淡漠的眼眸令他心生无措。

    为了遮掩内心的不安,他拉着她的手,摸上自己的脸。

    然后是唇。

    然后是齿。

    镜中的穆骆被麦枝的手遮住了下半张脸,露出雨后云雾般的眼。贴太紧。她的黑色毛衣被他摩擦得越来越皱。似乎连微粒也无法在两人的躯干中间存活。

    “胆小鬼。”

    某颗心脏在疯狂跳动。

    时间到底是世界的时间,还是个体的时间。

    七年多了。

    距离上一次见穆骆,已有这么久了。

    那是闷热的夏天。

    出租屋没有空调,只有氧化的白色台扇,打开窗户时,会有穿堂而过的沁凉微风、独自收拾行李的身影和落寞的薄纱帘。

    还有,从窗外飘落进来的梨花。

    很快便意识到,不止夏天,整个四季都和他一起飞离,倒是失魂落魄在后头穷追不舍。

    那段时间的春夏秋冬毫无区别。仅知冷了添衣,热了吹风。然后拼了命地学习。为了理想,为了转移痛痒。

    后来,常许的生日愿望实现了——去了理想的大学。

    读研一那年,是第一次看见雪。

    不管初雪那天他人如何欢呼,都无动于衷。

    宿舍窗帘拦住了所有阳光。

    可那天却弄丢了东西,不得已,只好在午夜、在四周只剩风雪声时才从一楼的木窗钻出。

    茫茫一片白色中,那抹薄荷色消失殆尽。

    从天而降的雪不断积在她身。

    原来雪可以这么重,重到喘不过气,重到无力寻找。重到只有刺骨的冷。

    雪花落在睫毛,冷风掠过皮肤,树木掉光了叶子,校园的路灯不稳定,时亮时暗,呼出的热气像达沸点的开水滚出的蒸气。

    无数麻木的日夜、麻痹的感官神经悄然复苏,四季正在赶来,而液化的痛苦噙满了眼眶。

    北城的雪,真的如他所说,美得令人揪心。

    既然命运要将这唯一的念想也拿走,那便拿走吧。

    没错。

    过去的永远只能是回忆,成为不了未来。

    快速充斥心头的情感忽地被理智拉回。

    火辣辣的痛感打断了缠绵。

    穆骆硬生生挨了一巴掌。

    他的眼睛却闪耀出光芒。

    “你说什么?”

    “请您自重。”一句轻如羽絮的警告。

    “不……不是这句。”

    她撇过头不去看他,字里行间皆是疏远,“我的生活早已步入正轨,还请穆先生别胡搅蛮缠。”

    “步入正轨……什么意思?”

    “没有你,也没有关系的意思。”

    话那么冷,语气却意外的轻柔。

    “骗人。”

    血从他的嘴角渗出,逐渐蓄成血珠。他故意不擦,知道她会心疼。

    “我不擅长撒谎。”她咬紧牙齿,举起记忆这把利刃刺向他,“曾经是,现在也是。”

    “曾经?”

    他只记得曾经的南城有条街巷,有一个浑身是血的颤栗的少年被她紧紧拥入怀中,似要把世间所有残酷阻挡在她的臂膀之外。

    她用行动告诉脆弱的穆骆,哪怕全世界都要伤害他,唯独她不会。

    就在与她重逢的第一秒,理智便给感性让路。所谓高傲不过是他的伪装,甚至于用最低劣的手段诱惑她也没关系,只要回头看看他就好。

    哪怕伤害他也可以,只要在眼前就好。

    唇颌微颤的他脖颈一路红到胸脯,眼中含泪:“告诉我好吗?要如何做,才能延续曾经。”

    这七年,他是在无望的思念中度过的。

    他慌过,怕过,怪过,恨过。

    打了几千次也打不通的电话,何时回去都无人的出租屋,无人告知的她的去处……

    连一句道别的话都不肯亲口和他说,潦草收场的青春怎会没有遗憾……

    他希望命运也这般惩罚她,让她尝尝这份苦涩。又怕命运真的折磨她,于是扇打自己的嘴,撤回诅咒。

    然而每到深夜心中所怨就现原形,他分明只有爱和无限的思念。

    哪怕爱上别人也没关系,只要说句“我还爱你”他就无所谓过去。

    不。

    什么都不说也没关系,只要别再消失。

    不想再回只有一个人的出租屋了。

    是委屈支撑起穆骆,让他对上麦枝的黑眸,述说着无法言语的、长达七年的埋怨。

    他要死死缠住她,不灭不休。

    终于,发哑的喉咙微乎其微地挤出一句:“剧本有我们的故事。”

    她不说话。

    “薄荷色记事本是电影主人公的定情信物。”穆骆低声细语:“而我们的薄荷色记事本,有我们的秘密。”

    “不少电影、电视剧、剧本都会出现特定的物品,这不过是个稀疏平常的意象。”

    空气似有片刻的凝滞。

    她解释了,好难得。

    原来的她是个不喜欢解释的人。

    穆骆尝试伸出手,见对方没有躲,便行云流水般顺好她凌乱的长发,和以前一样将她及腰的柔发别在她的耳后。接着转身去打开被收在一旁的剧本,翻开有大大小小贴纸和密密麻麻笔记的剧本,停在提到薄荷色笔记本的那一页。

    他将剧本递给麦枝,好似捧出满手的爱,不再埋怨,不再委屈,庆幸的话语从口中滑落:“什么都留下,却唯独带走了薄荷色记事本。”

    和演员比深情,犹如关公面前耍大刀。

    不知作何回应的麦枝只好岔开话题:“穆先生不吃年夜饭也别耽搁别人,要是没其他事,我就先走了。”

    穆骆一把抓住她的手,目光深深锁在对方脸上,强装轻松,另一只手一伸勾起茶几上的蛋糕。

    “年夜饭肯定要吃。”

    他主张把一切日常化,假装他们从未分开。

    麦枝无动于衷。

    “你知道吗?现在山木的芭乐蛋糕需要提前预定了。”

    穆骆永远忘不了,那个从天而降和他说生日快乐的女孩——她是南城第一个给他庆祝生日的人。

    那时的他以为,孤独不会再是常态。

    女孩不知道,在跨入二十岁的夜晚,他许的生日愿望与她有关:“与麦枝度过每个春夏秋冬。”

    现在他的生日总能收到无数祝福,可他却深陷在感激和孤独两片高山的峡谷之中,怎么挣扎都于事无补。

    车内暖气只平衡了肌体温度。

    心呢。

    两个人的世界成了穆骆的独角戏,只剩他一人言语。

    麦枝太过冷漠。

    她也会用冰针似的神情看向别人吗?

    他叹息。

    自暴自弃。

    “是不是只有我死了,你才愿意为我停留。”

    是问题,却带着肯定的语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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