赫连笙说要闭关，果真一连半月都见不到他。

    山间闲时岁月长，路凝来了兴致，半月间摘了不少山上的野杏拿来酿酒。

    她并不着急，慢悠悠弄好，埋在海棠树下。

    那条小蛇也被她照料的很好，只半个月身上的伤便痊愈了，长出了新的黑色的鳞片。路凝才发觉，小蛇眼睛上有两块银白色的鳞片，很小，像沾了两片碎花瓣。

    她思来想去，决定给小蛇取名路小花。

    它或许也很喜欢这名字，一听见路凝“小花”“小花”地叫，就立刻从藏身之处游出来，昂着脑袋，仿佛听懂一般。多数时候，路凝闲了便允许它继续挂在自己身上，小蛇还是最喜欢缠在她的手腕上。

    也就悠闲半月。

    晨起后，路凝闲着没事炼了一炉子还春丹，不知道放错了哪一味材料，炼是炼成了，但只是荒阶丹药，卖出去连材料钱都赚不回来，路凝干脆蹲在炉子前，当糖豆一样一粒一粒往嘴里塞。

    路小花缠在她的腕上，吐着信子，好奇一样往炉子上凑，路凝伸手把它拽回来，它还是锲而不舍往里探。为了不让它变成烤蛇，路凝干脆塞给它一颗还春丹。

    这回果然安静下来，趴在地上专心尝试把还春丹往下吞。

    但这次搓的有点大，路小花这条细溜小蛇还没路凝拇指粗，吞的很是艰难。毓英来寻她时，路凝还在乐呵呵地看路小花努力团吧那颗丹药。

    他立在廊下探看，试探唤道：“师姐，你在吗？”

    路凝早看见他来了，但到这时候才慢吞吞从地上爬起身，拍了拍手，应了一声。

    她掀开炼丹室的帘子走出去，毓英那张细白温和的脸上照旧带着笑，“师姐，又在炼丹吗？”

    路凝这时候才觉得嗓子里甜腻腻的，先给自己灌了一口水。

    毓英立在原地，见路凝不理他，有些局促地搓了搓手。他从乾坤袋里取出只木盒，捧在掌心道：“听说师姐顺利结丹，实在可喜可贺。”

    “这是师父为您准备的贺礼，请您收下。”

    路凝咕咚又喝了一大口水，慢悠悠道：“也是辛苦他老人家了，我已经结丹半月有余，还能想起给我送贺礼。”

    毓英脸上浮现出尴尬和羞窘，他还是捧着那只木盒，努力为他师父找补：“师父他……他前些日子事务繁忙……”

    说了两句，自己也觉得不好意思，便闭上了嘴。

    路凝这才叹了口气，开门见山道：“说罢，你师父又想让我帮什么忙？”

    毓英忙回道：“这回不是什么难事。”

    “只是些小事想请您帮帮忙。”

    他说的话，路凝一个字都不信，毕竟在他师父芦山道人嘴里，天下就没有什么难题，往日里找她做的，都是些什么三天内给新来的弟子炼三千颗辟谷丹，给历练的弟子准备一千五百颗还春丹……

    路凝想想就火大，哼了一声，“他老人家神通广大，自然事事简单，事事都是小事。”

    眼见毓英这小子又要说些场面话，路凝一挥手制止了他：“行了，快说是什么事。”

    “五日后万春堂会来一批医修，到群芳山小住一段时日，需有人招待安排，师父想着您精通丹药，是再好不过的人选，是以想请您操持一番。”

    这种事情倒是常有，各门派间常互相来往，弟子们也会被安排着交换段时间。

    路凝想了想，这倒不是什么难事，再说芦山看不得她闲着，不接这件事也总有下一件事等着她。

    于是伸手拿了毓英手上的木盒，脸上浮出一点假笑：“既然长老所托，宁岂有不应之理。”

    毓英见她答应了，这才松口气，擦了擦额上的汗，向路凝请辞：“那就不叨扰师姐了。”

    送走毓英，路凝跽坐在廊下。白日里阳光灿烂，热风扑面，她掀开木盒，里头装着只淡青剔透的鼻烟壶，不用拿起来，路凝也知道里面装的什么，她心中暗骂一声老贼，起身将盒子塞在书架上，重新掀了帘子到炼丹室去了。

    ……

    五日后，万春堂的一批医修已至，在外苑住下。

    隔日，待众人休整一番，路凝清晨便去见他们，同时商讨接下来的安排。一路上，倒有些好热闹的弟子向路凝打招呼，有意无意地问些话。她敷衍过去，但总是有些不耐烦了，就板着脸叫他们好好上晨课去，一个两个这才笑嘻嘻地走了。

    到了客舍，自有万春堂的弟子同她见面。那边负责的是个金丹初期的弟子，名叫林抚，年龄约莫在二十一岁。路凝曾经听过他的名讳，他出身祧州林氏，是有名的青年才俊，万春堂的新起之秀，今日一间，果然不负所望，温文尔雅，是个极招人喜欢的人。

    来的弟子不少，乌泱泱的站了一堆，互相见礼后，便叫各自饮茶，路凝与林抚商讨事宜。

    今日天气晴朗，是群芳山惯有的迷濛薄雾的好景色，客舍坐落在听松峰，只在苑中便可瞧见云雾松林之美景，于是一群人边收拾了茶饮，坐在苑中品茶，好不惬意。

    林抚来这里不只是群芳山采药听学这么点事务，而是原在合欢宗学舍授课的赵夫子是他师叔，近日来告假，于是叫他来顶替一段时间，他自然是无暇管束自己的师弟师妹。

    鉴于此，路凝便提前安排过，分几名合欢宗弟子各自领负责一部分人，任务也提前划分好。一来有助于弟子间各自熟悉，利于相处，二来分工明确，效率也高。林抚也同意她的做法，当即取了名录与路凝商讨如何分组。

    片刻，两人便大致敲定。如此一来，需要她整日负责的也就三个人。

    林抚略感歉意，便温声向路凝介绍三人，又言明若要管教，该骂该罚，不必留情。他的面上带着点柔和腼腆的笑，不必多言，路凝自然知道这几人自然是难管教些的。

    路凝并不介意，再难管教，总还有林抚这个做师兄的在上面压着，再说了，又不是她的师弟师妹，只管这两个月不要出什么差错就好。

    她随眼一瞥，便盯上了坐在松下的一名少年修士，模样年轻，杏眼细眉，肤色白皙，真是一张多情美人面，连医修青色简朴的弟子服都穿出一身别样风流来，若不仔细分辨，恐会错认成女修，而他略微上扬的眼尾与眉峰横添又几分凌厉与不好相与之感。

    他端坐着，肩背端直，虽正与同桌的同门谈话品茗，但他的眼神却有意无意地总往路凝二人这边飘，时不时装作无意地打量路凝，带着防备和若有似无的敌意。

    在他的眼神又一次转过来的时候，路凝向他微笑了一下。

    他的眉头即刻皱的更紧，哼了一下，立刻扭过头，不再往这边看了。

    路凝浅啜了一口茶，这个弟子方才林抚介绍过，叫做谢庭。

    好巧不巧，是分到她这里的。

    路凝的眼神重新落到林抚身上，她与他两人相对而坐，林抚恰巧背对着谢庭专心地修改名单，方才她和谢庭的那场眉眼官司是半点没看到。

    林抚终于写好，搁下笔，将名录拿起来递给路凝，他浅棕色的瞳孔在阳光下泛出柔和的光泽，温柔笑道：“这两月就劳烦陆真人费心。”

    “不费心，这是我职责所在，林真人客气了。”

    路凝说着伸手接过名录，弯唇向林抚笑了一下，果不其然那道视线带着炽热的温度重新投过来，钉在路凝脸上。

    路凝浑不在意，捧着名录看了看，便疑惑道：“这一位修为低些，若是负责去采摘白鹿耳是否略吃力些？”

    林抚闻言凑过来，顺着路凝指尖看去。

    路凝捧着名录偏着自己这边放，林抚不自觉便探着身子凑过来，路凝也向他那边凑了凑，两人之间的距离便离得没有十分也有八分的近。

    林抚认真地研究着名录，微吐兰息，声音如低弹琴声一般在她耳边轻响：“元恒是修为低些，但为人谨慎，做事仔细，叫她去采白鹿耳十分合宜。”

    “虽有些困难，但也是叫她历练一二……”

    路凝轻抬眼睫，眸子毫不掩饰地对上谢庭的视线。这一次他没有闪躲，同样直直地撞上路凝的视线，他面色不忿，两只眸子里仿佛能燃起火来。

    他边上的弟子也察觉两人间的暗流涌动，立刻伸出手去拽谢庭的袖子，仿佛还在轻声劝着什么。但谢庭不动如山，半点都不肯退缩，仍旧圆瞪一双眼，引得他身边的另一个弟子已经带上点诚惶诚恐的歉意看了过来。

    “就这样吧，但是这一队还是再调整一下为好，容抚再考虑考虑。”

    林抚抬起头，微笑道：“陆真人心细如发，有陆真人负责，抚万分放心。”

    路凝这才收回视线，眉眼在熹光下染上别样光彩，为她向来素白的脸添上几分暖意。她浅笑应道：“林真人谬赞。”

    “咣郎”一声，谢庭站起身，带翻了茶盏，气势汹汹便要往这边来，他身边的弟子毫不犹豫站起身把他给压了回去。

    “子美！子美，你坐好！”

    赵赫紧紧按住他，低声道。

    但这番动静已经引动在场人的注意，都向着他们望过去，林抚略带歉意道：“让真人见笑了。”

    路凝体贴道：“怕是初到群芳山难免有些不适，且好好休息一番，在下便不打扰了。”

    说着起身告退，林抚也不加挽留。

    路凝拎着名录，临走前却又回头望了一眼，恰好穿过众人，再度和被围在中间的谢庭对上。

    路凝一挑眉，露出个略带挑衅的笑。

    果不其然，此招如滚油烹水，谢庭的脸蹭地变得通红，挣扎着便要起身追来，却又被众人安抚地按在那里动弹不得。

    路凝好心情的笑出声，不管苑里一团乱麻，悠哉悠哉晃出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