或许是被敲打过一番,谢庭没有像路凝预想的那样闹事,反而甚是乖巧的听从她的安排,与另外两名同门一同做事。
另外两名,一个叫宋墨,是那日谢庭身边的另一位男医修,脸色白皙,唇红齿白,笑的时候脸上有两个小酒窝,不太爱说话,一双眼眸总带着点羞涩和清澈的灵光。
另一位是位女医修,名叫郑畔,生就蜜色肌肤,身量不高,体格圆润,一双眼睛格外有神。是个勤勉的孩子,求知欲旺盛,常围着路凝发问,五六日下来,已经混得相熟,甚至有时姜良书来找她,郑畔也会在边上插两句话。爱说爱笑,讨人喜欢,于是渐渐的,姜良书带的茶饮糕饼从单给路凝一份,变成四份。
只是,总有一份糕饼会被剩下。
今日是个少见的大热天,一早起来日头便晒的人难受,往阳光下一走,立刻冒一身热汗,热的人口舌干燥,头晕目眩。
路凝没有虐待人的爱好,本来是叫他们三人在客舍休息一日,但郑畔还是和宋墨一起跑来丹室找路凝玩。
几人搬了小案坐在廊下喝郑畔带来的清酒,味道清美。搁在冰里冰了一会儿,愈添滋味,消暑解渴。
出乎意料的时,众人刚坐下没多久,远处烈日头下就出现个人影,举着伞走来。
这样烈的日头,远非一把伞便可抵挡,风也是热隆隆的,吹在人身上,呼一下便冒一身热汗。那人行走时便不住的举帕擦汗。
廊下四人便都齐齐看着他终于走到院中。
宋墨先开了口:“子美,快来坐下。”他说着话便急忙去扯谢庭,但他倒一动不动站着,视线从四人身上扫过。
这样热的天,众人本就衣衫单薄,姜良书更是着了碧色薄纱衣,细润肩头拢于其中,朦胧可见。
众人又饮了酒,一时间衣衫可说不够规整,郑畔卷了袖子,路凝高拢发髻,露出颈后细腻的肌肤……
谢庭的视线转到宋墨身上,他也是不知何时松了领子,一只袖子卷着。
宋墨面色讪讪,伸手扯下了自己的袖子。
谢庭这才随着他慢慢坐在廊下。
腰背挺直,目不斜视,一身青色的弟子服穿的整整齐齐。
路凝歪歪脑袋,他一来,怎么跟来了个老夫子一样。
不过也稀奇谢庭怎么忽然有兴致大驾光临。
谢庭坐在路凝左侧,宋墨手足无措地犹豫了一会儿。
案上一堆七七八八,不知道什么时候都成了酒,连一杯冷茶也没有了,于是他也就硬着头皮递了一盏冷酒给谢庭。
谢庭冷淡的眉眼清清淡淡扫过木案,落在宋墨举着的淡青酒盏上,盯着看了两眼,终于抬手接过冷酒。
或许也真是热狠了,谢庭低头慢慢喝起来。
路凝饶有兴趣地打量谢庭,两人挨的近,她的视线仍旧是毫不避讳。
谢庭的模样与他的名字极相称,生就芝兰玉树的好模样,肤色清润,端的是世家公子自有的风流气派,燥热暑气也只叫他的耳尖脸颊泛起淡淡的蕴红,如今低垂着头轻启薄唇饮下酒液,也是养眼的很。
只是这个角度,莫名叫路凝看的眼熟,一时倒想不起来,便也不多深究。
虽然来了这么个老夫子,气氛不如方才热络,但姜良书在,她是分毫不在意谢庭,大剌剌起身给宋墨和郑畔添酒。
郑畔乐呵呵便喝了,而宋墨见谢庭举动,也放下心来,慢慢啜饮。
几人便在路凝这里坐了一下午,闲谈几句,谢庭只静静听着,并不插话,一直到傍晚,热气渐消,姜良书带来的酒也已经喝光了,众人便预备要散席。
这时候路凝方才想起要送些东西到南苑去,这方向恰和谢庭三人所居客舍顺路,于是辞别姜良书,路凝便与他们三人同行。
天气燥热,一时都贪凉喝了不少清酒,此刻受傍晚山风一吹,愈发晕乎乎的浑身畅快,众人也就没了闲谈的兴致,边走边欣赏山间景致。
……
片刻之后,路凝已经站在了南苑外,她盯着门口看了两眼,忽然扭头看向站在身后的少男。
便是方才,路凝本要同他们分道而行,原本一直安静的谢庭却忽然开口说接了南苑的任务,要和路凝一起去。
路凝认命开口:“需要我带你去吗?”
谢庭闻言,这才收回视线,“劳烦路真人。”
路凝有些无语凝噎,但仍旧问道:“去哪里?”
只见谢庭从乾坤袋中取出一管封口细致的竹筒,低头仔细看了两眼,道:“逐枫楼。”
和她的目的地一样。
路凝转身挥袖踏进南苑:“跟上。”
甫一踏入南苑,景色便发生翻天覆地变化。
迎面而来便是无数沿着轨道穿行的精巧机关,散发着淡金色光芒,正环行在一座高高悬浮在半空的木塔四周。木塔伸出十三根银蓝色锁链锁入地中,正散发出浓郁的灵力,其下无数廊桥纵横交汇,正有许多穿着雪色衣袍的弟子穿行其中,或捧着东西,或步履匆匆,只呼吸间便消失在视线中。
南苑十三楼,各自负责不同的宗门事务,有的负责派发任务,便如逐枫楼,其他的楼有的负责管理弟子,有的则负责与其他宗门交流协商,总的来说是保障整个合欢宗正常运行的地方。
路凝带着谢庭站上接云梯,在这里灵力会受到不同程度的限制,至少是不能在这里御器飞行的。
谢庭目不斜视,他望向路凝乌黑的长发,看她挥手轻点,立刻亮起淡蓝色光芒。
下一刻,脚下原本平平无奇的木板亮起光芒,从四周剥离木块围在两人身边形成护栏。只听路凝温声道:“站稳。”
不等谢庭反应过来,接云梯拔地而起,瞬间飞至半空,而远处便有无数机关合拢,形成一条木板路向远处蜿蜒,接云梯便如离弦之箭一般沿着路线飞射出去。
几息之后,接云梯在一栋木楼前稳稳落地,护栏自行解体重新附着回脚下的木板里。路凝率先踏下,回头看时,谢庭犹未回神,手中还紧攥着一枚木块,察觉路凝的视线才松开手任由木块落下,强自理了理衣衫,镇静道:“走吧。”
路凝扬了扬眉毛,扭身进门。
门口悬着逐枫楼几个大字,一入楼中,便见厅中设置诸多柜台,柜台中的弟子正操纵着许多悬浮半空的木牌忙碌,厅中往来弟子络绎不绝,都是完成任务后来结算的。
路凝向谢庭伸出手,谢庭迟疑一下,便立刻了然她要什么,便又取出竹筒,路凝接过看了一眼封贴,便指向两人右手边:“你去那个柜台。”
谢庭收回竹筒,道了一声谢,便迈步走去。等他将竹筒交给柜台中的弟子,回头再去人群中找路凝身影时,却见路凝已经跟着一名弟子上了二楼。
他远远望着路凝,好半晌,才收回目光。
他的举动全落在路凝眼中,身前毓英还在有一搭没一搭的与她搭话:“师姐,那位是万春堂的弟子?”
“嗯。”
“想必是很喜欢师姐罢,师姐也肯带着他来。”毓英最近没替他那遭天谴的师父折磨路凝,今天难得有胆量和路凝玩笑。
路凝勾唇笑笑。
喜欢?怕是正相反。
她打从第一面见到谢庭,就知道谢庭是个怎样的人。在修真界,有一批人是很看不上合欢宗的修炼方式的,认为是投机取巧的修炼之法,全不符合修炼所需的节欲自制之理,也就差那么一点就要被打成歪门邪道。
纵然合欢宗并非全都依赖双修,且即便是双修也不是什么简简单单便能叫修为一日千里的法子,仍旧需要苦心修行。
若真是这么简单就行,合欢宗的大批弟子也不用费劲上课练功,费劲心力只为修为进益一点点。
不过,这谢庭原本对她是避之不及的,自听学这几日,向来是完成课业后不和路凝多说一句,更别说今日这般两人同行。
“他怕不是讨厌极了我。”路凝想到谢庭看到她和林抚亲近的反应,心下了然。
这倒是……
路凝轻笑两声,便尽数抛之脑后。
另一边,谢庭结算完任务,便出了大厅,在园中等待路凝。
他坐在园中设置的小亭中,微风吹拂,天色渐暗,他只端正坐着,偶然有路过的弟子投来目光,也只见他面色冷肃。
这几日,陆真人并不曾频繁拜访林师兄,但依他所想,这群合欢宗的弟子才不是什么老实的人,便如那位姜真人,明明八杆子打不着的联系,却还是硬同宋墨和郑畔认识了。
他想到郑畔大夸特夸姜良书是如何温柔大方,如何巧手蕙心,她说的时候,宋墨便在一边轻轻柔柔的笑……
谢庭暗自咬牙,他可没忘记他舅舅,年轻时如何天纵奇才,若非被个合欢宗的女修坏了心性,何苦如今日这般荒唐度日,整日借酒消愁!
更别说,他收到家中送来的信……
绝对不可以!
想到赵赫给他出的主意:“你只管缠着她,她自然无暇打扰林师兄。”
谢庭皱了皱眉。
罢了,只忍过去,等结束便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