芬妮感到全身传来的疼痛，如同烈火烧灼，虽然不至于残废，但也能让她在接下来的几天里失去行动能力了。

    难道它以为这样就能驯服她吗？

    芬妮低垂眉眼，冷静地拭去眼角因为疼痛流出的生理泪水，这一次是她低估了这条龙，它并不蠢，相反，它聪明的有一点可怕。反省过后，芬妮脸上依旧是一种小心而恭敬的神情：“帝里斯大人，我知道错了。”

    盘踞在洞穴上方的巨龙高高在上，俯瞰着洞穴底下渺小的人类，冰冷的竖瞳上的瞬膜有规律地开合，此刻巨龙才显出了独属于冷血动物的怪异感。

    受了伤的芬妮困于它的巢穴之中，金色的长发铺散开来，几乎成了一片黄金毯，绿色的眼眸宛如破碎的琉璃，楚楚可怜却又美丽动人。

    就连巨龙也为这样美丽的表象所迷惑，忍不住把目光长久地停留在她身上。这就是芬妮的武器，她没有尖利的爪牙，没有强健的体魄，只有一颗狡诈的脑袋。

    美丽的容貌可以让她成为人群的焦点，也会是夺走她性命的利刃。

    芬妮见到巨龙沉默，试探地开口：“帝里斯大人，下面很冷。”

    巨龙竖瞳悄悄睁大。

    “您可以给我一张毯子吗？”

    芬妮正奇怪怎么没有回应，就听见上方传来一声龙类巨大的冷哼，接着气流猛烈地波动，她抬头一看，一条长长的金色的龙尾在空中划过，半点影子都没留下。

    芬妮有点挫败，更多的是无语，对巨龙转头就走的行为深为谴责。她在原地缓了会儿，感觉身上没那么痛了，便尝试用手撑着地面站起来。

    忽然，她听到天空中传来翅膀扇动的响声，接着似乎有数十只飞鸟盘旋着落下，芬妮抬头，惊讶地看到五彩斑斓、材质各异的毛毯布料从天而降，遮云蔽日，纷扬地落在自己的四周，叠起起伏的海洋。

    悠长的龙鸣渐渐远去，芬妮回过神来，伸手扯过一块布料，上面还有灰尘，暗淡了它原本鲜艳的颜色，看得出来，这些都是巨龙抢来的东西中它最不在意的，平日里都随意地塞在某个角落，直到今天因为一个人类的要求，重见天日。

    芬妮再次看了一眼湛蓝的天空，确定巨龙是真的飞走了。她松了一口气，瘫坐在地上，这时候才显出符合她年纪的茫然无措，但是很快这些脆弱的情绪被她藏好，转而她开始思考逃离龙巢的对策。

    虽然休息了一会儿，但是身上还是隐隐作痛，芬妮也不委屈自己，拿过落在自己身旁的几条毯子，抖了抖上面的灰，便垫在自己身下。

    刚躺上去，芬妮就舒服地眯起了眼睛，甚至有点昏昏欲睡了。帝里斯收集的毯子可能是从哪里的王公贵族抢过来的，比起平民百姓的布料更加柔软，芬妮第一次发现还有这么柔软的如棉花的毯子，不由得被深深吸引住了。

    不行，现在还不是享受的时候，芬妮努力地从布料堆砌而成的舒适小窝起身，一瘸一拐地探索龙巢。

    龙巢很大，特别是对于不便行动的芬妮来说，想要探索一番还是颇有难度的。幸好芬妮需要的东西不多，帝里斯的收藏品们又足够耀眼。

    芬妮目瞪口呆地看着小山般的金山，突然感觉她还可以在巨龙这里住一阵子。

    她突然腰也不酸了，腿也不痛了，健步如飞地走到金山底下，憧憬又敬畏地望着几座小金山。她忍不住从上面抠了一块金币，沉沉的，芬妮眼睛一亮，低头左右查看，发觉自己今天穿的是没有口袋的裙子，放不了金币。

    于是芬妮赶忙回去拿来一张大毯子，整齐地铺在地上，然后就开始奋力地挖掘小山。

    乒呤乓啷的，芬妮丝毫不顾形象，埋头苦干，小金山大部分是由金币组成的，经过芬妮的辛苦发掘，还收集到了一顶蓝宝石王冠，两对耳环，四条项链，十个戒指还有数不清的金币。

    不一会儿毯子上就堆满了金币珠宝，芬妮利落地拉起四个角，打结成了个包袱背在身上，掂了掂重量，满意地点点头。

    她小心地把意外找到的匕首塞进自己的长裙下面，用布条绑好，等待它哪天能排上用场。

    接下来该做什么呢，芬妮把自己的小包裹藏好后开始思考起来。说实话，在折腾了那么久之后，她也有点困了，不知何时，头顶上的湛蓝的天空已经变成了橙黄色，就像巨龙眼睛的颜色一样。

    巨龙去哪里了呢？芬妮打了个哈欠，突然听到了自己肚子的叫声，她这才想到自己已经一天没有吃饭了。

    芬妮正在发愁去哪儿找吃的，就又听见熟悉的振翅声，这次巨龙帝里斯飞到了巢穴里，就降落在最大的那座金山上。

    芬妮这时才发现原来这些金币都是用来给它筑巢的，只见帝里斯庞大的身躯严丝合缝地和金山顶上那个巨大的凹陷对上了，连压扁的金币都符合它的形状。

    对于巨龙帝里斯来说，金光灿灿的钱币只是一种好用又好看的建筑材料，没有那种世俗的欲望。

    所以它并没有发现上面少了一点东西，或者即使它发现了也不会在意，毕竟那么点东西对于它来说也不过是冰山一角。

    在这里还有更吸引它注意的东西。

    帝里斯从盘踞的金山上伸下粗长的脖颈，凑近了金山底下的小人，它硕大的瞳孔里倒映出她的身影，那么小的一个。

    帝里斯凝望着她，越看越喜欢，觉得这是它最成功的一次打劫。瞧瞧她玫瑰色的嘴唇，绿宝石一样的眼睛，还有金子般的长发，帝里斯不由得被迷住了，喉咙里发出得意的呼噜呼噜的声响，让芬妮想到了隔壁婶婶家的那只大橘猫。

    但是现在芬妮可没有心情和这只大猫龙玩，她必须得找点吃的，不然别说逃出去了，她首先得饿死在这里。

    “帝里斯大人————”芬妮又在用那种甜腻腻的语气喊它。

    帝里斯的鳞片随着芬妮的呼唤不由自主地张合，它不知道这是怎么一回事，好像它蹭石头蹭得很舒服的那种感觉，几乎要融化了。

    “干什么？”帝里斯威严地回答。

    芬妮奇怪地看着突然端庄正直的巨龙，心中划过淡淡的疑惑，这条龙在想什么，总觉得不是什么好事情。

    “我饿了，您可以给我点吃的吗？我想您一定可以为我找到吃的，毕竟您是这么强大的一条巨龙。”芬妮用尊敬的眼神望着它，顺便恭维它一下。

    帝里斯果然被夸得昂起了它高贵的头颅，毫不犹豫地开口：“当然可以。我这就给你找点吃的过来。”

    说罢，它立刻鼓动起它身体两边垂下的宽大的翅膀，迫不及待地冲出巢穴去给芬妮找吃的了。

    总觉得这条龙有一点不太聪明，不知为何芬妮生出这样的感觉，但想到方才自己因为轻视它所受的苦头，她又觉得是自己想错了。

    没一会儿，巨龙就回来了，轰然降落在金山上，张开大嘴，芬妮便眼睁睁地看着一只血淋淋的野猪从金山上滚了下来，一直滚到她的脚前。

    芬妮呆滞地看着死透了的野猪。

    “快吃吧！”帝里斯带着点自豪和期待催促道，一双龙眼瞪得老大，紧紧地看着芬妮。

    芬妮的眼角抽动了几下，实在不知道说什么，生啃野猪肯定是不行的。抓都抓过来了，她也不能让这头野猪白死。芬妮思索了一会儿，觉得这是一个试探巨龙的好机会。

    她一脸为难地看向巨龙，恳切地说道：“您有所不知，人类是一种特别麻烦的生物，我们不吃生肉，只吃熟肉。”

    这下帝里斯不得不听从芬妮的话了，想要这个小人永远地漂亮下去，叽叽喳喳像一只小鸟一样活泼，它就必须让她进食。

    帝里斯歪了歪头，沉吟道：“麻烦的人类，说罢，你要怎么做？”

    芬妮感激地笑了笑，不动声色地远离了死状凄惨的野猪，从旁边找了个木箱坐了下来，开始使唤起巨龙。

    “麻烦您先把野猪的皮剥下来吧，它的皮太厚了，我咬不动。”

    巨龙伸出它可以把坚硬的岩石划裂的爪子，小心翼翼地剥下野猪带毛的皮。

    “麻烦您把野猪分成一小份一小份，太大的肉我咬不动。”

    巨龙一边嘟囔着，一边用爪子把野猪分成一小块一小块的肉块。

    “最后麻烦您生个火，把肉烤熟。”芬妮试探着对巨龙要求道，想要是它说自己生不了火，就可以说因为自己吃不了生肉就会被饿死，让巨龙放自己回去。

    没想到巨龙一点为难的表现都没有，它调整了一下龙首，轻轻地吐出一口气。芬妮首先看到了一阵白烟，接着闻到了硝石般刺鼻的味道，然后就看见一簇橙色的火焰从帝里斯的嘴里喷出，炙烤着地上的野猪肉。

    野猪肉在高温火焰的炙烤下表面开始变得微微金黄，散发出一阵美味的肉香，溢出的油脂发出滋滋的响声。芬妮忍不住吞了吞口水，不得不承认这头龙烤肉的记忆很不错。

    “您之前就烤过肉吗？”她觉得它肯定不是第一次烤肉了。

    “唔，如果说用火焰烤东西的话，这不是第一次，不过我还没有吃过烤过的肉呢，通常我只是把它们用火烧死。”巨龙用平淡的语气说着可怕的事情。

    芬妮尬笑了一下，“您可以尝尝看，烤肉和生肉是不一样的味道。”芬妮发誓她只是客套了一下，但是巨龙似乎对她的邀请感到很高兴，它庞大的身躯从那座金山上向前挪动了些，钢铁般的鳞片和金币摩擦发出簌簌的振动，被摩擦的圆润变形的金币从上面滚落下来，声势浩大。

    巨大的嘴巴凑近了那堆冒着热气的烤肉，张开了一点露出雪白的锋利的獠牙，接着以一种滑稽的姿态小心地咬了“一点”烤肉，细细品尝。

    “嗯……”帝里斯试图咀嚼一下，但是肉已经从它的喉咙管里滑下去了，这点野猪肉甚至不够它塞牙缝的。

    “味道不错。”帝里斯伸出肥厚粘腻的舌头，在自己的嘴巴周围舔了一圈，目光中露出一点属于野兽的贪婪。

    “我应该猎回更多猎物来的，”帝里斯毫不犹豫地评价道，突然它的语气变得有些试探，仿佛谈论的是一件让它感到害羞的事情：“我曾经看到有旅行的人类也这样做过，不过他们似乎并不依靠嘴巴生火？”说完它把眼睛望向芬妮，就像一个渴求答案的孩子一样。

    芬妮忽然感觉它此刻并不是一条龙，里面像是住着一个人类的灵魂。

    她把烤肉吃完，擦擦嘴，为帝里斯答疑解惑：“他们是靠火石生火的，就是一种黑色的石头，互相摩擦会燃起火焰。”

    “那为什么他们的饭菜闻起来那么好吃？”

    “可能里面加了盐和香料？”

    “盐和香料是什么？”

    “是为食物增添味道的东西。”

    “你们人类总是喜欢麻烦……”

    “加了盐和香料的食物是什么味道呢？”

    “不知道哦，你可以找点过来试试。”芬妮打了个哈欠，有点困了。

    帝里斯思索着，背后粗壮的金色的长尾轻轻地晃动着，让芬妮觉得它更像那只大橘猫了。

    “我可以睡觉了吗？”芬妮询问道，抬头看见漆黑的夜空上银白的星星一眨一眨，静谧而美好。

    帝里斯抬了抬下巴，把双爪交叉垫在下巴上：“睡吧，懂得很多的小人。”庞大的巨龙不再看她，转而沉浸到自己的思绪中，长久的安静令它看起来像一尊凝固的雕像，穿越了时光，降落到此地。

    芬妮在靠近山壁的位置铺上了厚重的毛毯，躺进去，视线里是仍然在思考的巨龙和宁静的夜空，像是童话中的一页插画。

    她的命运将如何呢，芬妮不知道，但是她永远不会向命运低头，她还要走得更远。她绝不会成为巨龙那堆金光闪闪的收藏品中的一个。

    夜风呼啸，时而暴烈，时而温柔，然而它推动得动云，却撼动不了皎洁的月。月光依然坚定地从洞穴口照进来，像一汪银色柔和的湖水，把一人一龙都笼罩其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