芬妮是被帝里斯吵醒的，清晨的微光断断续续地从上方倾泻下来，于此同时升起的还有带着露水的那条龙。

    像船帆一样鼓起的双翼被风拖动，微微颤动，淡金色的鳞片像是切割精美的宝石，在阳光下闪耀着光芒。

    “你去干什么？”芬妮朝着巨龙大声问道。

    “打猎。”巨龙的回答从遥远的空中传来。

    芬妮着急地追上它，一边跑一边喊：“带上我！”

    “不，你就待在这里。”巨龙拍打着翅膀，像一朵缓慢而巨大的云，在地面上投下偌大一块阴影，把奔跑的芬妮笼罩在内。

    帝里斯离开了。

    芬妮扶着膝盖，剧烈地喘息着，她几乎从宽阔洞穴的一头跑到了另一头，却依然被困在这里。

    过了一会儿，洞穴里传来一声“该死的龙！”，愤怒的的咒骂在石壁间回荡，直至消失。

    芬妮眼中还有些许不甘心，她绝不会像一只小宠物一样等待主人的投喂，或者作为一个无力反抗的收藏品任人欣赏，在这个陌生的地方终老一生。

    但是她很快调整了过来。帝里斯很明显在提防着她逃走，不愿意把她带到洞穴外面去。

    不过没关系，她总会找到办法出去的，到时候她要狠狠拿走这条龙许多许多的财宝！

    现在她有时间来计划自己的逃跑路线了。芬妮坐在地上静静地思考着。

    不过她的思绪很快滑到这条神奇的龙上，首先它会说话，然后它会喷火，这就算了，它还挺聪明，聪明得不像一头野兽，而是像另一个种族。芬妮倒是听说过在大陆遥远的地方，除了人类还有其他智慧的种族，但是他们通常都有着类似人类的外形，使用的语言也是自己种族的语言。

    一条说着人话的龙，真是奇怪。

    它到底在想什么呢？芬妮想到昨晚它表现出来的好奇心，哪些问题似乎在它心里很久了，一头在观察人类的龙？芬妮觉得事情有趣了起来，如果帝里斯真的对人类的世界感兴趣的话，她或许可以抓住这点做些什么。

    不过现在想这些还为时过早，芬妮把之前藏好的匕首找了出来，对准阳光端详了一番，嗯，十足的锋利，不愧是巨龙看上的好东西。

    她把匕首的尾端绑上布条，布条的另一端系在自己的手腕上，然后开始打量四周把她困住的坚硬的石壁。

    如果认为芬妮是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弱女子，那么就大错特错了。她每天早上挑水做饭，吃完饭后把家里养的几头小羊赶到山坡上，在阳光灿烂的时候，她在树荫下会看会儿书，吃一点带的面包当作午饭。等到傍晚日落，她在赶着羊群从山坡下回家，为一家人做晚饭。

    所以她从来不是一个养尊处优的人，而是一个梦想着有一天能去村子里早已去世的教书老先生口中那座女子学校的农家姑娘。

    芬妮狠狠地把匕首刺入坚硬的石壁，飞溅的石屑在她两颊旁边，石壁上留下了一道划痕，接着是第二道、第三道……

    原本坚硬平整的石壁上慢慢出现了一个可以供人踏上去的小坑，芬妮抓住上方突起的一个小石块，左脚踩住小坑一蹬，右脚踏上另一个凸起的小坑，顺利地爬了上去。

    芬妮就像一只机敏灵活的羚羊，利用自己强壮而有力的四肢攀上了陡峭的岩壁。高耸的石壁上一个小小的身影在缓慢地往上爬着，不时停在原地，有几次甚至摇摇晃晃差点要掉下去。

    但是她还是离洞穴口越来越近，马上就要爬到这段路程的终点。

    芬妮掂了掂身上背的包袱，确认金币们还在里面，于是放心地继续往上爬。

    洞口的石壁更加陡峭，再加上漫长的攀爬过程已经消耗了大量的体力，即使芬妮在途中休息了一段时间，接下来的一小段路程也对她来说十分惊险。

    四肢牢牢地贴附在石壁上，芬妮奋力抓住头顶上一块突起的石块，脸上早已生出细密的汗珠，但是她的眼睛里却闪烁着兴奋的光芒，来自于战胜困难的自信。

    芬妮够到了洞口上的平地，鼓足力气撑起手臂，一下子把自己半个身子探出了洞口。

    她成功了！

    芬妮刚准备喘口气，就和面前盯着自己的巨大龙首对上了眼睛。芬妮一口气没提上来，堵在喉咙里不上不下，下意识后退。

    等芬妮发现危险的时候已经来不及了，她整个人失去了平衡，无法控制地向后栽去，而身后就是足以摔得血肉模糊的深渊。

    芬妮的惊呼扼在喉咙里，不断放大的视野中是帝里斯惊慌地扇动起翅膀向前扑来，连嘴里叼着的一棵苹果树和半头野猪也来不及管的身影。不知为何芬妮看到这副画面竟然觉出几分好笑。

    身体在迅速地下坠，耳边是风猛烈的呼啸声，芬妮的神色却是十分的平静，往常显现出狡诈神情的绿眼睛此刻像一汪宁静的湖泊，等待着干涸的命运。

    金色的翅膀刷的一下张开，把蓝天遮得一丝缝隙都没有，下一秒芬妮就被这对金色的翅膀包裹在其中，翅翼合拢，柔韧的翼膜贴在芬妮后背，把她紧紧地向里推去。

    芬妮的脸靠上了帝里斯的胸脯，不同于巨龙身上其他地方冷硬粗糙的鳞片，上面的鳞片此刻是光滑温热的，芬妮甚至能听到巨龙心脏的搏动声。

    轰————

    小山一样的金币堆被帝里斯坠落时巨大的冲击力击散，丁零当啷如落珠飞溅。为了不让怀中的脆弱的人类受伤，帝里斯选择后背着陆，背部锋利的鳞片和金属发出刺耳的刮擦声，伴随着几星火花。

    喧闹过后洞穴内却是诡异的寂静。

    帝里斯把翅膀打开，人类完好无损地躺在巨龙的双翅之间，出于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感情，帝里斯小心地把龙首凑近了芬妮，炽热的呼吸打在芬妮昏沉沉的脸庞上，眼珠不错儿地观察着她。

    人类是脆弱的，这是帝里斯观察得出的结果，所以它此时才会如此的恐慌。它知道这种生物柔软的皮肤无法抵抗强大的冲击，他们无法飞翔，也没有魔法。死亡夺取他们的生命是轻而易举的事情，尽管他们弱小生命时而展现出来的神秘总是让它感到惊奇，但是无法否认他们的生命如玻璃品一样易碎。

    帝里斯带回来的苹果树歪倒在洞穴的角落，半头野猪不知道掉到了哪个角落，但是它已经无心顾及这些。

    它的心中第一次对人类产生了这么大的疑惑，对于他们对自由的疯狂追逐以及渺小的身躯爆发出来的不可思议的力量。

    它试图用龙首拱起躺着的人类，但是人类柔软无骨的触感马上让它惊慌地不敢动作。帝里斯等了很久很久，人类都没有醒过来，一个最坏的猜想浮现在它的脑海里——她死了。

    帝里斯忽然感到一阵悲伤，或许是因为它是一条格格不入的龙，所以它才会为一个人类的死亡而伤心。他没有办法描述这种感觉，即使它是一头巨龙，也无法让一个人类女孩起死回生。他想起她那双灵动狡黠的绿眼睛，失去了光芒的绿眼睛，心中充满了懊恼。帝里斯看着一动不动的芬妮，悲从中来，忍不住仰起头呜呜咽咽地叫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