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来它不只会说人话，装昏迷的芬妮抬起眼皮，看着悲恸的巨龙。
它金色的鳞片黯淡了，尖利的爪子蜷缩起来，橙黄色的兽瞳似乎蒙上了一层水光，喉咙里发出低鸣，像一只可怜兮兮的小狗。
它因为什么而悲伤呢？芬妮放慢自己的呼吸，看着因为自己的“死去”而表现的异常失落的巨龙，觉得龙心真是不可测。
巨龙会为自己的收藏品死亡而感到悲伤吗？芬妮不禁思考道，自己在它心中竟然有这么重要的地位吗，抑或是她自作多情了。
帝里斯叫累了，便用尾巴把芬妮圈起来，两片翅翼笼在上方，吻部贴在芬妮的脑袋上，犁鼻器识别出芬妮身上淡淡的味道，像是风刮过草地时的清香，让帝里斯感到很惬意，但是芬妮的气味越来越淡了，仿佛下一秒就要消失，提醒着它芬妮已经死亡的事实。
它们从来没有度过这样宁静的时刻，帝里斯忽然意识到。
大多数时候芬妮总是在策划着逃跑，绿眼睛底下涌动的是不安，即使它可以把她困在这处洞穴里，但是她的心仍然像飞鸟一样飞向了天空。
现在帝里斯拥有了一个安静的玩偶，一个精致美丽的藏品，如果愿意，它可以让她永远都不腐烂。
但是帝里斯心中却没有满足的喜悦，反而空落落的。它喜欢芬妮在和它讲那些盐和香料的时候，眼睛里闪烁的光芒，喜欢她望向夜空的神情，喜欢她狡猾的计谋，而不是这具躯壳。
帝里斯现在终于知道，它想要得到的不是芬妮金色的长发，也不是绿色的眼睛，而是其中生机勃勃的灵魂。
巨龙的喉咙发出低沉的呜咽，它在为一个已经犯下的错误而忏悔，晦涩的龙语组成一首饱含着复杂意蕴的龙之歌。
巨龙这个种族通常在学会捕猎之后就会离开族群独自生活，漫长的生命和孤独的个体让它们的性格各异，但是不变的是，它们是一个非常不善于表达感情的种族。或许是因为野兽的特性比较多，它们最直接的抒情方式便是吼叫，这种吼叫经过数代的演变逐渐成为了巨龙的歌谣，它们最深刻的感情便悄然藏在粗犷悠长的龙吼之中，也算是这些野兽钢筋铁骨下的难得的柔情。
突然，帝里斯停住了，它不敢置信地感受到它的龙吻上传来一股温热的感觉，只属于人类的温度，生命的温度。
两片足以遮云蔽日的翅翼哗的一下展开，露出里面微笑的人类。
芬妮一只手摸着帝里斯冰冷的龙吻，一边调侃道：“没看出来您还是一位歌唱家。”
帝里斯橙黄色的兽瞳里倒映出人类女孩的身影，鲜活的、温暖的、灵动的。帝里斯几乎忘记了呼吸，脑子里只有鳞片上传来的手掌的热量。
“谢谢你救了我。”芬妮这次是真心实意地道谢，无论如何，是这条巨龙拼尽全力救下了她，为此甚至砸坏了它的巢穴。
芬妮轻轻地抚摸着帝里斯的鳞片，这是他们第一次有这么亲密的举动，帝里斯安静地躺在地上，小山一样的身躯填满了整个洞穴，尖利的棘刺此刻都顺服地贴在身上。
“你可以离开这里。”帝里斯忽然闷闷开口说道，再也没有原来高傲的模样。
芬妮有些惊讶，她原本以为帝里斯看见她逃跑会很愤怒，但是没有，它反而救了她。她以为帝里斯在她昏迷后会把她更加严密地看管起来，但是没有，它反而悲伤地鸣叫。
看来她对它的看法又被改变了，从一条霸道高傲的龙，一条奇怪神秘的龙，变成了一条或许还不错的龙。
“可是你看起来并不想让我走。”芬妮直白地说道，一下子点破了帝里斯内心深处的真实想法。
“你看起来像是会在我离开后有一天再去偷偷看我然后……”
帝里斯恼怒地把尾巴甩得砰砰响，嘴硬道：“我绝不会做这种事！巨龙不会违背它的诺言！”
芬妮低低地笑了起来，绿色的眼睛眯着，像一只偷到了猎物的狐狸：“原来您是这么高尚的一条龙，真是我错怪了你。那么您准备什么时候送我回去呢，明天，今天，还是现在？”
帝里斯急了，嚷嚷道：“你就这么着急吗？”
“一天都不愿意多待？”
芬妮沉默。
帝里斯在这样的沉默中感到绝望。
帝里斯顿了顿，突然盯着芬妮若有所思，突然灵光乍现，好心劝道：“你的伤还没有好吧，难道不需要修养几天吗？”
芬妮伸了个腰，转了转胳膊，给巨龙展示道：“其实我感觉还行。”
帝里斯开始讨厌人类的坚韧了。
芬妮看着急得团团转的巨龙，觉得有点好笑：“如果我一定要走呢，你现在会放我走吗？”
帝里斯懊悔极了，心痛极了，但是他没有办法让芬妮留下来，也没有理由再让她留下来，倘若它真的爱她。
于是高傲的它只能低下头颅，低落地说道：“如果你真的想走的话，那么就请上来吧，我来送你回家。”它总该明白的，外面的世界还有芬妮的家人和朋友，而它只是一头抢夺了她还把她关起来的坏龙，她又怎么会愿意留下来呢。
芬妮一步一步从巨龙的头顶踏上它的脊背，趴在上面摸了摸它的脖子，声音近乎是低喃的：“那么就带我出去吧。”
帝里斯凝望着芬妮，从她的表情中看到了一种不可改变的坚定，看来她是真的一点都不愿意留在它身边。帝里斯露出挫败的神情，哀伤地看着芬妮，可是芬妮不为所动，始终等待着它出发。
帝里斯心碎地扇动翅膀，载着芬妮飞出了洞穴。
芬妮趴在巨龙坚硬的脊背上，看着身后的洞穴越来越小，而天空离她越来越近，仍有一种不真实的感觉。
慢悠悠地拍动着翅膀，飞出了平时最慢的速度，帝里斯已经开始思考以后要躲在哪个山头偷偷看芬妮的事情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