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祭司一连串的话如倾盆大雨般砸了下来,险些将叶依砸懵了。
他甚至不知从哪掏出一只通讯玉牌,最后的记录赫然残存着她的名字。
苑寒山眸子微垂地望着那枚玉牌,纤长浓密的羽睫遮住了他的眸子,看不出情绪来,知道唇边依然浅浅挂着几丝迷人的笑意。
这回叶依不淡定了。
这大祭司看来是预先就做好了准备,临死前还不忘诬陷她一把。
她一脸悲愤地看向苑寒山,“大人,您可不要听信这小人的胡言乱语,我对您的忠心,天地可鉴啊!”
大祭司心头冷笑,不以为意。
只要埋下一颗怀疑的种子,依照邪神喜怒无常的性格,想必是不会留下叶依了。
谁知下一秒,只听扑通一声,他整个人都石化住了。
准确来说,他没想到叶依能如此狗腿,如此不要脸。
就像邪神降临那天的那般不要脸。
少女干脆利落地扑通一声跪了下去,一点犹豫都没有。明媚秀美的黑眸泛着水光,莹莹的泪珠就顺着脸颊滑落。
“大人,我那么崇拜你,又怎么可能会做伤害您的事情呢,是这小人诬陷我啊……”
她的眼泪说来就来,像是水龙头,几乎很难怀疑她的说辞。
苑寒山瞧着她泪流满面,仿佛不哭下一刻就会死的模样,不知怎的有些想笑,唇畔牵了牵,淡淡道,“是吗。”
叶依点头如小鸡啄米。
见状,大祭司心头感到一丝不妙,犹要狡辩,却猝不及防对上苑寒山的黑眸。
漆黑诡谲,像是藏匿着什么邪祟,又像是有什么东西从他眸中一跃而出。
“到此为止吧。”
苑寒山漫不经心地微笑。
大祭司眸子睁大,下一刻,便感觉脖子一凉,有什么东西似乎咕噜一声掉到了地上。
脸上溅到一丝滚烫。
他愣了愣,不知怎的倒在了地上,再仔细看了看,便发现了他的身体就半跪在他身前。
他的头和身体分开了?
刺骨的冷意弥漫在他心头,浑身冷的发抖。
带着蚀骨的恨意,他尖叫出声:“叶依、苑寒山,我诅咒你们狗男女不得好死!最好是挫骨扬灰,化为齑粉——”
声音在末尾戛然而止。
苑寒山冰凉的视线从祭司的尸身上挪开,“聒噪。”
他的周围血流成河,手上崩溅到了不知是谁的血,偏偏唇畔笑意却犹如盈盈春日般盎然。
只是到底和往日不同,像是开刃出窍的宝剑一般,靠进一步,便会被刺成刺猬。
他现在看上去很不稳定,仿佛一个病态狂魔。
但叶依知道自己不能退后,她极力按捺住从骨缝里疯狂涌出的想逃离的情绪,而后笑着向前走了几步。
她微笑着,干净的眼睛闪烁着憧憬似的色彩,似乎一点没有怕他的意思。
苑寒山眸子闪了闪。
“大人明鉴……”话音越来越弱,因为她看见苑寒山像是支撑不住身体般,微微地晃了一下。
叶依在刷好感和退缩中犹豫了一秒,凭借着直觉,当即向前一步搀扶住了苑寒山。
“大人,您累了,歇歇吧。”
从九九封邪塔,再到大祭司等人的叛变。
即便他表现得再风轻云淡,也必然受到了不少冲击。
手臂上传来陌生的触感,苑寒山的黑眸僵硬地看向了身旁的叶依,看不出喜怒。
叶依识时务者为俊杰地放开了搀扶着他的手,懂事地退了两步。
然而男人周身忽然覆上浓郁危险的魔气,如密不透风的茧。从身上弥漫的魔气纵横肆虐,笼罩了整个邪神殿,压迫得人喘不上气来。
巨大的气流翻滚震颤,叶依被吹得睁不开眼睛,连话语都是断续的,碎在这狂虐的魔气中。
“大,大人……您、您怎么了……?”
等一切再度平静下来的时候,已是一刻钟后的事了。
叶依整个人都被吹麻了,头发像炸毛的鸡窝,此时瞪大双眼看着不远处凭空出现的,昏迷在地上的小少年。
挖槽?
什么情况?
苑寒山呢?
叶依忽然有丝不详的预感。
怀中的小少年约有八九岁,粉雕玉琢,精致白皙,隐隐能看出他日后的风华来,他安安静静地,像是睡着了般。
这不就是缩小版的苑寒山吗?
叶依走近了看,凝视着他的睡颜,觉得很棘手。
*
大煞神变成了小煞神。
叶依非常自然地完成了从“忠心”下属到奶妈的转变。
邪神殿如今只剩三人,高烧昏迷小煞神和已经被她解救下来的潇云起。
叶依发现潇云起的时候,他已经不知道被邪修绑在邪神殿血池那里多久了,浑身都散发着浓郁刺鼻的血腥味。
本来看上去奄奄一息的模样,在看见她的时候,黑眸顿时迸发出了对生的渴望。
至少在叶依眼里是这样。
只是他顶着满身的血以及和她一样的乱糟糟鸡窝头,多少让叶依迟疑了那么一秒钟。
“咳,潇云起?真是你吗?”
哪料潇云起也十分迟疑,茫然地看着眼前顶着鸡窝头,怀里还抱着个小孩的叶依。
“呃,叶依?真是你吗?”
叶依:“……”
*
本以为潇云起得休养生息几日,谁知这家伙才半日的时间,就已经生龙活虎。
“这是谁啊……?”潇云起面露困惑地望着缩小版苑寒山,陷入了思索。
“你捡的?不,不对,怎么瞧着有点眼熟……?”潇云起沉思地看着叶依照料小少年的模样,忽然有一个不可思议的想法涌入了脑海中。
他艰难的咽了口唾沫,目瞪口呆地望着叶依,“……难不成这是你和邪神的?!”
叶依手间动作一顿,而后勉强勾勒出一丝微笑,只是那微笑让潇云起打了个哆嗦。
“潇云起,你没事儿吧?”
她和苑寒山的孩子?
叶依忽然很想敲开潇云起的脑袋,看看他脑子里装的到底是什么。
她从一旁拿过冰袋,放到小苑寒山的额头上,没好气道:“这当然是苑寒山!”
小苑寒山仍然处于昏迷中,白皙的脸蛋上泛着丝丝不正常的红晕,垂落的睫毛不安地微微颤动,整个人像是易碎的水晶。
叶依料到了苑寒山消耗过多会遭到反噬,却没想到直接变成了孩童。
小少年额前冷汗涔涔地流淌着,似乎感受到来自她手上仍存的冰凉,还无意识地蹭了蹭她的手。
看上去异常乖巧。
叶依因他的亲近愣了一下。
论原著中杀人如麻的大魔头现在亲昵地蹭了蹭她的掌心是一种什么体验?
叶依觉得挺神奇的。
“潇云起,你先帮我给他喂点水。”叶依轻声道,而后去盛白粥。
她不知道苑寒山还会烧多久,但是还是凭借人类的本能和认知,熬了一锅粥。
潇云起猝不及防被叫到,看着小少年虚弱的脸蛋有一丝丝慌乱,但还是僵硬地答应了下来。
第一次离邪神这么近,他表示十分紧张。
他轻轻地抬起了小苑寒山的头,谁知刚触碰到到一秒,昏睡的小少年就睁开了眸子,直勾勾地望着他,闪烁着诡谲的光。
他明明是孩童形态,明明看上去仍旧很虚弱,可是身上散发的危险气息,还是让潇云起汗毛倒竖,几乎想都不想就后退了几步。
“叶、叶依,还是你照顾邪神吧。”
叶依这厢刚盛完白粥,回身一看,这才发现小苑寒山醒了。
少年眼神冷冽,浑身散发着生人勿近的气息,瞳眸像伺机而动的野兽,欲将所有人撕碎。
几乎是在叶依看向他的一瞬间,他的眸子就看了过来,幽深似海,不知在想些什么。
叶依反应极快,从短暂的惊愕到惊喜,不过瞬息时间,她笑着朝他走去,“大人,您终于醒了。”
仿佛是一个忠心的下属。
“您身体弱,先喝些水吧?您一直不醒,让我们好担心。”叶依接过潇云起手中的水杯,递到了苑寒山的唇边。
他低眸看着水杯,眸中情绪不定,或者说他现在整个人都处于一种不稳定的危险状态,是以一动不动。
潇云起悄悄捏了把汗,为叶依不怕死的勇气。
说不怕是假的。
叶依不敢错过一丝苑寒山的神情变化,心几乎提到了嗓子眼。
但是以她这些年的直觉经验,但凡她表现出一丝异样或者恐惧的退缩,恐怕她和潇云起都会死。
即便苑寒山为她取过九重幽草,救过她一命。
赌对了就是生,错了就是死。
叶依像等待审判般等待苑寒山的变化。
眼前握着杯子的手白皙而修长,很难不让人想起干净的雪。
可是却在细微地颤抖着,像蝴蝶不安的翅膀。
苑寒山默了默。
他转头,少女一双明亮的水润的眸子正专注地望着他,唇边还勾勒着一丝亲近的微笑。
似乎看不出一丝异样来。
可是她的手却在抖。
如果害怕,为什么不退呢。
苑寒山脑海莫名划过这个念头,而后像是想去试验般地,他忽的缓慢地伸出手。
缓慢地,似乎是给足了她的手后退的时间和余地。
这是苑寒山有记忆以来第一次做这样的动作。
捉住了。
他瞳眸微睁,似乎没想到真的捉住了。
他几乎是清晰地感受到了手上传递来的温暖触感,紧接着那双白皙得像雪一样的手忽然安慰似的回握住了一半。
这种感觉有点奇怪。
仿佛他敲开了一扇紧锁着的房门。
苑寒山眸子划过一丝惊愕,少女微微笑着又将那杯水放到了唇边,“大人,喝些水吧,您身体还没恢复完全。”
不知是他身上体温滚烫感染得,亦或者是其他什么。
相触的地方有些滚烫。
他后知后觉地将手缩了回去,苏醒时涌现出的暴躁怒意和想摧毁一切的杀意,在触及这双眼时,忽然也像泄了气的气球般缩了回去。
真奇怪,明明这张面孔是陌生的。
嗓子格外的干燥,像是被刀片割过。他闭了闭眼,不再抗拒,就着她递来水杯的手,缓慢地喝着水。
他从方才的尖锐和蓄势待发,到现在的几乎像是被驯服般的姿态,勉强称得上乖巧。
叶依松了一口气,同时望着他潮红温顺的侧脸,忽然想摸摸他毛茸茸的头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