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清殊抬头,猝不及防撞入了那双像狼一样野性的眼睛。
深不见底的黑色,带着上位者的睥睨,就一个眼神,云清殊觉得自己小小的谎言完全无处隐藏,这是个不一般的男人。
大将军,定远侯霍霁,就是这个人,仅带了三千兵马就攻破了皇城,害得她一家……
云清殊控制不住地紧握双拳,身体气愤得发抖,想现在就杀了他!只要他死了,一切都不会发生。
宁王看霍侯和云清殊两人的神色有异,不敢再多呆,草草跟霍侯告辞就带着云清殊往东宫走。
等进了东宫才敢寻个无人的僻静处训斥她:“真是胡闹!你往前头去做什么!都被霍侯看见了!”
而且霍霁还直勾勾地盯着她看了好久!成何体统!宁王又憋屈,又不好直白让他别看了,把他呕得要死。
云清殊心里正翻天覆地的,不耐烦应付道:“看就看了,少块肉怎的。”
该怎么杀了他呢,那么高大,比宁王都高,看上去能单手捏死她的样子,在宴会下毒?不好操作,而且被贵妃一家大做文章,搞不好还是连累全家的下场。
“你还不知道事情多要紧吗!这事儿要是传出去,你自己嫁不出去事小,重要的是伤皇后和太子的体面!”
云清殊正要跟往常一样出言讥讽,又想到自己今日来的目的,轻咳了一声生硬地提起旁的事:“平昌郡主寿宴下了帖子,你去不?”
平昌郡主是皇上的堂姑母,老人家嘴碎,宁王一直不爱往她跟前凑,“把礼送过去就行了……”
云清殊接着说道:“听说李昭姎也去。”
李昭姎就是李贵妃的亲妹妹,美人一个,宁王的意中人。
宁王话锋一转:“也好久不见姑母了,自然得过去给她请安。”
虽然本来就是计划中的一环,云清殊还是气得瞪了他几眼,又贴着霍侯又巴着李家,结交的净是这些要他命的人,一点眼力见都没有。
宁王被她瞪得很无辜,“不是你问我去不去的吗,你又气什么,你去不去?”
“我当然去啊,就你去得,我去不得么?”
宁王无缘无故被抢白了一顿,也不恼,还很高兴的样子,“那我们同坐一架马车去,我先来宫里接你。”
云清殊奇怪地看他一眼,“你这话可真奇怪,谁要同你一起去了,刚被霍侯看了一眼,就说我伤皇后的体面,现在倒来让我跟你一块坐车去,好没道理。”
“你这是什么话,我们什么关系,霍侯是什么人,这能一样吗!”
“有什么不一样,”云清殊做作地往后退一步,还理了理衣袖,“如今我们也大了,不能跟小时候一样胡闹,免得被其他人看了去,失了体统,伤了娘娘和太子殿下的体面。”
宁王被她拿自己的话顶回来,气得直跺脚,用手指指了她半天说不出话来。
云清殊还昂着下巴一脸挑衅,“怎样,没道理吗,殿下刚刚说过的话这么快忘了?”
宁王捏紧拳头,想跟小时候一样给她一拳吧,云清殊现在这小模样长的,又很让人下不去手。
“哼。”宁王在她脸上狠狠掐了一把,“丑八怪,等你以后嫁一个粗人就知道了,谁听你这牙尖嘴利的丫头乱嚼,打你一顿就老实了。”
云清殊就不是受气的性子,被掐了脸就对着宁王一阵拳打脚踢。
“唉唉……唉!住手,再打我真的还手了啊!”
云清殊打到自己不气了,理了理衣裙坦然走开。
回到坤宁宫,侍女一直等在宫门口,说娘娘找她。
云清殊暗叹口气,来到皇后的寝殿,熟练的下跪,磕头。
皇后头也不抬低头喝茶,过了半晌悠悠问道:“说吧,今儿怎么回事。”
云清殊镇定答道:“殊儿本来是有要紧事想寻宁王说的,不巧在文德殿外遇见了霍侯。”
皇后继续慢条斯理地教训:“再要紧的事你也不该这么莽撞,宫里有多少双眼睛,被人看见了又要生出多少是非,你……”
云清殊跪着直起身,字正腔圆地清脆说道:“霍侯仪表堂堂,殊儿今日对他一见钟情。”
更清脆的是皇后手中茶盏摔碎在地上的声音,在门外候着的侍女进来想打扫,皇后颤抖着摆手,“都出去。”
“殊儿告退。”
云清殊惹了祸就想跑,还没站起身,皇后就厉声斥道:“你站住!是不是宁王又带你看什么下作本子了,一个身份尊贵的侯府千金,敢说什么一见钟情,荒唐!你当自己是什么市井的野丫头吗?”
中秋宴在即,这个时候皇后该是在跟父亲商议她的婚事了,云清殊得早点让皇后打消对宁王的想法。
云清殊装作一副委屈的样子,挤出几滴眼泪,“殊儿也不想,可是今日一见到霍侯,殊儿实在情难自已。”说罢还低头做作地用帕子捂着眼睛,好似一副哭得无法自拔的样子。
皇后的声音里满是痛心疾首意味,“你才多大年纪,就说什么情难自已,霍侯不过是一介粗人,还是驻扎在边关的,嫁一个武将有什么好的,你看看京城里的贵女,有哪个是嫁给武将的。”
二品的大将军,在皇后言语中好似宫门守卫一样低微,云清殊想出言辩驳,又想到她为自己筹划的是宁王这样身份尊贵的人,确实会觉得自己的想法是很荒唐的。
可是她能怎么说呢,说宁王其实是个绣花枕头,带着京羽卫被霍侯轻而易举击败。
云清殊低头思虑良久,不知道自己该说多少合适,现在霍侯无论从哪个方面看,都不会是个良配,姐姐一贯疼她,怎么舍得让她嫁去边关。
皇后看她不似往日活泼,一直跪在地上低着头,亲自上前想把她扶起来,又放软了语气宽慰她,“你还小,很多事不懂,姐姐还会害你不成。”
云清殊暗暗握紧拳头,心里默念了几句对不住,开始往她姐姐心头捅刀子,“姐姐不信有一见钟情的人么,姐姐没遇到过一眼即知非他不可的儿郎吗?”
云清殊敢这么说,肯定是有的。
按理说大户人家的小姐是没机会遇到外男的,养在深闺,等出嫁时才能第一次见到非亲族中的男子。
不过云家小门小户的,又地处偏远的离南县,规矩没有那么多,每逢初一十五,姐姐都会跟母亲一起去寺庙上香,在寺庙里偶遇了离南县首富家的公子。
公子对姐姐一见倾心,还托了县令夫人上门说亲,给足了云家面子。
可是父亲虽然俸禄低微,却认为自己好歹也是个做官的,公子家再有钱也是个商人,遂拒了那门婚事,姐姐为此还在家里大闹几次。
后来姐姐在大选中得到皇上青睐,直接一跃做了皇后,再也没回过离南县。
这事还是回家时继母悄悄说给云清殊听的,云清殊知道了后也从没问过姐姐,如今不得已,竟亲手往她姐姐心上扎了一刀。
云清殊讲完后,皇后久久没有说话,似乎是看着窗外发呆,可是云清殊分明看到,她的眼角有泪。
也不知道那个公子是怎样的人,这么多年过去,姐姐已经是尊贵无比的皇后娘娘,手握至高无上的权力,竟还忘不了他。
云清殊还跪在地上,想过去抱抱她的姐姐,沉默良久后,她听到自己的声音:“殊儿如果嫁不了他,以后就算是做了王妃也不会开心的。”
这话不假,做王妃命都没了,可不是开心不起来吗,可是听在皇后耳中,意思就是放着泼天的富贵也不要,只要这个人。
云清殊看到姐姐身形微微晃动,头上戴的缠丝金凤步摇轻轻摆动着,知道她这是听进去了。
用旧事来算计姐姐,云清殊心里也难过得不行,这几天都不敢凑到她跟前去,只听说宣了父亲进宫,大抵是在商议她的婚事。
不敢伤心太久,她的婚事定下大半,还要去操心宁王的婚事,前世夫妻,今世还要亲手把他送给仇家,呔!
那天被她揍了一通,宁王当真没来宫里接她,眼看开宴的时间都快到了,云清殊还在坤宁宫走来走去。
竹韵在旁边小心提醒:“姑娘,都这个时辰了,宁王殿下应该是不会来了。”
云清殊嘴硬:“谁等他了,我不过是在看这个天好像要下雨,记得把雨具都带上。”
竹韵看了一眼外面的晴空万里,又低下头,没敢讲话。
狗东西,让他不来就真不来,以前也没见他这么听话!
那时候皇宫被围,宁王要带兵去解困,云清殊不愿意出京的,想留在王府,宁王若败了,她一条白绫一起上路即可,是宁王让护卫和侍女硬押着她上了马车。他一个养尊处优的王爷,围困皇宫的是在战场上尸山血海踏过来的霍侯,谁都看得出来这是条绝路,他还是义无反顾的去了。
云家算计了他,他却对云家仁至义尽,云清殊暗叹口气,坐上了去平昌郡主府邸的马车。
姐姐疼她,每次她出宫都是给足了派头,跟着她的侍卫宫女一大群人,就是想让她在众贵女面前不失了体面。
只是父亲虽封了侯爵,但是官位不高,弟弟年纪还小,云家凭姐姐的身份,只是在面子上强撑起来,到底不被京中的世家大族看得起。
入了郡主府邸,因为她到得晚,女客都到得差不多了,郡主的身份高贵,生日宴是要连开几天的,今天第一天请的自然都是第一等的客人。
云清殊放眼望去,席上坐的都是各个皇亲国戚,一个比一个身份尊贵。
晋宁长公主也来了,看见她后朝她招手,旁边的空位子该是特意给她留的。
云清殊先跟平昌郡主请了安,才在长公主旁边落座。
晋宁长公主面色不豫,向她抱怨道:“你怎么才来啊,早知道该跟你一起来的,跟她们说话好生无趣。”
这可奇了,长公主是陛下胞妹,就算这里的宾客都是皇亲国戚,也没人敢惹她,谁让她不高兴了。
“怎么了,她们都说了些什么?”
晋宁长公主:“六哥不知道为何今日也来了,他往常都不来的,这群眼皮子浅的见了他,不知道多高兴呢。”
云清殊这下知道她为什么不高兴了,往常这种宴席,就属长公主身份最高,所有人都捧着她,今日宁王来抢了她风头,傲娇小公主不乐意了。
云清殊:“不过也稀奇,宁王在男客那边,又见不着,就算见着了,她们高兴什么呢。”
长公主嗔怪地看了她一眼,“你以为都跟你一样命好,皇后当初盛宠,也是求了好久,皇兄才答应你进宫的,别人哪有机会天天见到六哥。”
云清殊不觉得能天天见到宁王就是什么了不起的好事,宁王会打女人,不算什么君子,“那又如何,见了他有银子领还是怎样。”
简直想打一下这个不灵光的朽木!长公主咬牙道:“我其他的哥哥都已成婚,只剩下六哥,你以为她们打什么主意,当然是想做宁王妃了。”
说到这里,长公主又从上到下打量了她一番,云清殊的长相酷似皇后,都是模样最拔尖的美人,特别是一双漾着水光的桃花眼,看谁都像是在勾引人。
要不是她是皇后的妹妹,如果是个身份低微的婢女,倒可以收到身边……
云清殊狐疑地看着脸上突然飘上红晕的长公主,“你怎么了,酒太烈了么?”
说完想拿起酒杯喝一口,长公主连忙把她的酒杯夺下,“身子刚好一点,乱喝什么,我是在想,如果你来当我的六嫂嫂,好像也不错。”
长公主说完觉得自己的主意非常好,云清殊做了王妃,以后她们还是可以一起玩乐,“等回宫我就去找皇后娘娘说,六哥也喜欢你,这不是刚刚好吗。”
云清殊举起茶杯掩饰自己的惊讶,又悄悄抬眼看了右边席位的李昭姎。
长公主坐的位置是西边头桌,东边头桌是平怡郡主,二桌是东阳郡主,三桌是和康县主,都是皇族的人,后面几桌才是各个国公家和侯爷家的姑娘。
云清殊虽然是皇后的妹妹,但是别说跟郡主县主比了,在场任意一个人提出来家世都比她好,都是出身世家大族的姑娘,如果不是长公主想跟她说话,特意给她留的位置,她应该坐在末席的。
李昭姎坐在西边三桌,她右边是清沅县主,昌乐郡王的长女,连宗室女的地位都越不过李昭姎。
李氏是当今天下第一大族,李昭姎的父亲是家族里第三十八位丞相,李昭姎的姐姐差点就成了家族里第二十位皇后,听闻太后很是属意她,可是陛下不满意,这才有云家的登台亮相,不然恐怕现在她们一家还住在离南县只有十几个房间的小宅子里。
云清殊和李昭姎都不是皇室女,却住在皇宫里,不过两个人入宫的缘由不大一样。
云清殊刚出生母亲就难产去世了,三岁时因为继母照顾不妥当,生了场大病,险些丢了性命。
那时候姐姐跟陛下少年夫妻,情意正浓,求了圣恩破例把她带进宫抚养。而李昭姎入宫时都十来岁了,已经是个美人模样,这个年岁入宫不是想做皇妃,那就是奔着王妃来的。
李昭姎虽没看过来,不过看她的神色,应该是听到长公主说的了。
云清殊今日来参加宴会,为的就是这件事,没想到长公主居然先说出来了,真不愧是她最好的朋友,真有默契!
云清殊装作害羞得不行的样子,“殿下说什么呢!宁王恐怕心有所属。”说完装作不经意,实则非常刻意地看了李昭姎一眼。
长公主循着她的目光看去,登时发出一声冷笑,“我当你是顾虑什么,我看是有些人太猖狂了,你怕她,本公主可不怕,回宫我就让皇兄做主,以后你就是我的亲亲六嫂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