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过来。」
那两个字像带着微弱的电流,灼烧着夏夏的指尖,也瞬间抽空了她周遭所有的声音和光线。圆形展厅里幽暗的星辉,林薇兴奋的低语,其他同学的惊叹,都仿佛被一层无形的隔膜隔绝了。她的世界里,只剩下手机屏幕上那冰冷的指令,和入口处那个融在阴影里的、黑色连帽衫的身影。
他微微侧着头,帽檐压得更低,视线似乎还停留在那幅狂暴的《引力陷落》上,但夏夏知道,他在等。等她的选择。那道无声的引力线,跨越昏暗的空间,牢牢系在她身上。
心脏在胸腔里疯狂地撞击,像一只困兽想要破笼而出。巨大的恐慌和一种近乎自毁般的好奇在体内激烈交战。过去?去那个黑暗未知的通道?单独面对他?在那个充满他狂暴星云作品的空间附近?
林薇察觉到她的僵硬,疑惑地扯了扯她的袖子:“夏夏?你怎么了?看到江屿也不用这么紧张吧?”她顺着夏夏呆滞的目光看向入口,江屿的身影却已不在原地,只留下空荡的阴影。
他走了?还是……进去了?
夏夏猛地回神,掌心全是冷汗。她看着手机屏幕上那两个字,又看向展厅角落那扇虚掩的、通向更深处黑暗的小门。那扇门像一个宇宙的虫洞,散发着未知的危险和……致命的诱惑。
“没……没什么。”夏夏的声音干涩得厉害,她勉强对林薇挤出一个笑容,“我……我去下洗手间。”说完,她几乎是逃也似的挣脱了林薇的手,低着头,像一尾受惊的鱼,逆着人流,朝着展厅角落那扇小门的方向快速走去。
每一步都踩在心跳的鼓点上。她不敢回头,不敢看林薇是否在注视她。幽暗的光线下,那扇小门越来越近,虚掩的门缝里透出更深的、带着尘埃和涂料气味的黑暗。
她停在门前,手指冰凉,微微颤抖。深吸一口气,混杂着松节油和未知气息的空气涌入肺腑。她伸出手,指尖轻轻推开那扇沉重的、没有任何标识的门。
“吱呀——”
一声轻微的、带着岁月痕迹的摩擦声响起。
门后并非她想象中狭窄的洗手间,而是一个堆满了杂物的、光线极其昏暗的储藏室。高大的金属货架如同沉默的巨人,影影绰绰地矗立在黑暗中,上面堆叠着蒙尘的画框、卷起的画布、废弃的展板和一些看不清的工具。空气里弥漫着浓重的灰尘、颜料和木头腐朽混合的气息,与展厅内那种精心营造的宇宙感截然不同,这里充斥着现实世界的杂乱与破败。
唯一的光源,来自角落里一盏悬挂着的、瓦数极低的白炽灯泡,散发着昏黄、近乎无力的光晕,勉强照亮下方一小片区域。
就在那片昏黄的光晕下,江屿站在那里。
他背对着门口,微微低着头,黑色连帽衫的帽子已经摘下,露出线条冷硬的后颈和微湿的黑色短发。他面前似乎靠墙立着一个什么东西,被一块深色的、厚重的防尘布覆盖着,形状方正,像一幅被隐藏的画框。
听到门响,他缓缓转过身。
昏黄的光线勾勒出他清瘦的侧脸轮廓,下颌线绷得很紧。帽檐的阴影消失了,夏夏终于看清了他的眼睛。
那双深潭般的眼眸里,此刻翻涌着她从未见过的、极其复杂的情绪。不再是冰冷审视,不再是暴雨中的滚烫宣告,也不是昏暗房间里的困惑与等待。那里面像沉浮着碎裂的星尘,混杂着一种近乎脆弱的紧绷、一丝不易察觉的疲惫,以及……一种极其强烈的、无声的审视。他在审视她的反应,审视她是否理解他引她来此的意图。
储藏室里一片死寂。只有灯泡发出极其微弱的电流嗡鸣,和两人压抑的呼吸声。灰尘在昏黄的光柱里缓慢地悬浮、旋转。
夏夏僵在门口,喉咙发紧,一个字也说不出来。她的目光不由自主地越过江屿的肩膀,落在他身后那块被防尘布覆盖的方形物体上。一种强烈的、几乎让她窒息的预感攫住了她。
江屿没有开口。他沉默地注视了她几秒钟,那目光沉重得如同实质。然后,他极其缓慢地侧过身,让开了位置,目光也随之落在了那块防尘布上。
这是一个无声的邀请。或者说,一个无声的命令。
夏夏的心脏提到了嗓子眼。她几乎能听到血液在耳朵里奔流的轰鸣。她艰难地迈开脚步,每一步都像踩在棉花上,虚浮而不真实。储藏室狭窄的空间里,灰尘的气息和江屿身上淡淡的、干净的皂角味混合在一起,形成一种奇异的、令人心悸的氛围。
她走到江屿身边,距离很近,近得能感受到他身体散发出的微热体温。她不敢看他,所有的感官都集中在眼前这块深色的、布满灰尘的防尘布上。
江屿伸出手,骨节分明的手指抓住了防尘布粗糙的一角。他的动作很慢,带着一种近乎仪式般的郑重,又像是揭开一个尘封的、连他自己都感到疼痛的秘密。
“哗……”
布料摩擦的声音在寂静中格外清晰。防尘布被一点点揭开,滑落,堆积在布满灰尘的水泥地上。
昏黄的光线下,画布上的景象毫无保留地展现在夏夏眼前。
嗡——
夏夏的大脑瞬间一片空白,仿佛被一道无声的惊雷狠狠劈中!
是她!
不,是她的背影!
那熟悉的、深不见底的宇宙深渊般的黑色背景!那冰冷璀璨的星点!那旋转朦胧的星云光晕!一切都和她三个月前在美术教室惊鸿一瞥过、又在江屿昏暗房间里刻骨铭心地看到过的画面……一模一样!
而在这片浩瀚、孤寂、磅礴的宇宙中心,那片被星云温柔包裹、却又无比突兀刺眼的空白——那个属于她闯入时的、微微弓起的脊背轮廓剪影——依然静静地存在着!
它就在这里!
在这间布满灰尘、被遗忘的储藏室里!
和他那幅狂暴的、充满毁灭力量的《引力陷落》一起,存在于这个美术馆的深处!
巨大的冲击让夏夏踉跄着后退了一步,后背重重撞在冰冷的金属货架上,发出“哐当”一声闷响。灰尘簌簌落下。她死死地盯着那幅画,盯着那片熟悉的、巨大的空白,心脏像是被一只冰冷的手攥紧,疼得她几乎无法呼吸。
他把它带来了!带到了这里!带到了他匿名参赛的、充满毁灭性力量的《引力陷落》旁边!
“为……为什么?”夏夏的声音嘶哑破碎,带着无法抑制的颤抖和巨大的困惑,“为什么把它……带到这里来?”她猛地抬起头,看向身边的江屿,眼中充满了难以置信和一种被巨大谜团吞噬的恐慌,“那幅《引力陷落》……也是你的,对吗?”
江屿没有立刻回答。他站在那幅留有巨大空白的星云画旁,身影在昏黄的光线下显得异常孤寂。他的目光同样落在画上,落在那片空白的边缘,眼神深邃得像要把那片虚无看穿。储藏室里弥漫的灰尘气息似乎更浓重了,沉甸甸地压在两人之间。
“它需要一个地方。”他终于开口,声音低沉沙哑,像是许久未曾说话,带着一种奇异的平静,却比任何激烈的质问更让夏夏心惊,“一个不会被覆盖的地方。”
不会被覆盖?夏夏的思绪像一团乱麻。不被什么覆盖?是像他尝试用其他炭笔涂抹失败那样?还是……不被那幅狂暴的《引力陷落》所代表的、某种沉重的东西覆盖?
“《引力陷落》……”江屿的目光似乎穿透了墙壁,落在外面的展厅里,落在那幅属于“匿名”的、充满暴烈能量的画作上。他的声音里第一次染上了一丝极其隐晦的、冰冷的嘲讽,快得像错觉,“那是他们想要的‘答案’。”他微微侧过头,视线重新落回夏夏脸上,那深潭般的眼底翻涌起更复杂的暗流,带着一种近乎审视的专注,一字一句,清晰而缓慢地问道:
“那你呢?”
“夏夏。”
“这片空白……”
“你看到了什么光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