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晏背对着窗户,将真正的扳手固定在简陋工作台上。她没有点燃任何光源,仅仅是靠着窗外涌入的微弱自然光,以及一双在黑暗中如同蓄能夜视仪般的眼睛。
指尖感受着扳手方榫头上那圈厚实胶布的触感。比之前那件替身更粗糙,岁月的痕迹更重,胶布边缘在常年的机油浸润和氧化下呈现出一种深沉的棕褐色。缠绕的方式依旧紧密到令人窒息,但在几个关键连接处,能摸到胶布本身材料老化后形成的细微皲裂纹路。这些裂痕,便是时间的缝隙。
工具在她手中灵活如外科器械,细针的针尖不再硬撼黏性,而是精准地探入一道较深的纵向裂纹。酒精浸润其上,顺着裂纹的毛细作用力渗透下去,悄无声息地瓦解着胶布内部陈年的粘合剂。酒精用量被严格控制,防止液体深入损伤内藏之物。
如同撬动千钧闸门的一道缝隙。
镊子的尖端如同精巧的探钩,轻轻探入被酒精软化松动的缝隙边缘,夹住翘起的胶布末端一小片微不可查的区域。然后,以一个极其稳定且微小的角度,开始向上卷起。动作轻柔得像是为一件出土文物拂去尘埃。
一丝,再一丝。
剥离开指甲盖大小的一片区域后,周晏停下了。她没有继续撕扯,而是用针尖蘸取微量精炼机油,涂抹在胶布与胶布之间的粘合线上。时间是最好的分离剂,陈旧的粘合剂在机油的浸润下,结合力迅速衰减。
“刺啦……”
一点细微却足够清晰的剥离声响起。
周晏的心跳没有丝毫加速,眼神如寒潭般深邃平静。镊子再次探入缺口,这一次,不再试图撕扯,而是顺着机油浸润后形成的脆弱界面,如同一把精准的手术刀,将层层叠加的胶布整体地、缓慢地向上剥离!
污黑的胶布卷曲着被剥离大半圈,露出了方榫头被包裹的区域。就在胶布被揭开的瞬间,周晏的瞳孔猛地收缩了一下!
没有U盘,没有纸条,没有任何高科技产物。
在那被胶布保护得异常完好的、原本光滑的方形金属表面,布满了极其繁复、如同某种古老图腾般深深嵌入钢铁的——指甲抓痕!
那不是钥匙的凹槽!也不是密码的印记!
那是指甲!人类的指甲,带着绝望、愤怒和无边恨意,一遍又一遍、近乎疯狂地刮擦、抓挠、留下的深深印痕!时间让金属氧化,形成深褐色的锈迹附着在刻痕中,但刻痕本身所蕴含的疯狂力道和痛苦,仿佛能穿透时光扑面而来!
周晏的指尖,沿着那些刻痕的纹路,无意识地摩挲着。刻痕并非杂乱无章,在那些最深、最扭曲的划痕交错中,依稀构成一个轮廓模糊的、极简的鸟类印记——一只尖锐的喙,一个向下俯冲的姿态。
鹰?不!太小!更似……
夜枭?
不!是隼!游隼!(周晏脑中闪过生物学书籍图像)
几乎同时!一股冰冷刺骨的直觉如同高压电流般穿透她的脊椎!
她身体的本能反应远超思考!原本俯身凝视扳手的姿态没有丝毫改变,支撑身体的左肘却如同弹簧般猛地屈起!腰腹核心在万分之一秒内发力!支撑全身!左手手腕向下狠压!整个上半身如同断折般以一个极不可能的角度向右侧倾斜倒去!
“咻——!”
一发安装了高效消音器的子弹如同毒蛇吐信,撕裂了寂静的黎明!从她左耳畔原先的位置破空而过!狠狠凿进她身后的砖墙!砖屑如烟花般炸开!
狙击手!远距!高精度!
周晏的身体如同灵猫扑食般就地一滚!没有向后!没有扑向墙!而是以最快速度扑向工作台下方——一张覆盖着厚重油布、看似用来垫东西的沉重铁板!
身体撞上铁板发出闷响!就在她蜷身缩进去的刹那!
“噗!噗!噗!”
又是三发子弹追魂索命般钉在她刚才滚过的路径上!水门汀地面碎石飞溅!甚至有一发直接打穿了工作台的木腿!
“啧…”一个带着金属质感、似乎通过变声器处理的、极其轻微的不爽音节,从废厂区外某处高点传来,细微得如同幻觉。
枪声戛然而止。
是谁?
周晏在铁板后的狭小空间里剧烈喘息,心脏如失控的引擎。冷汗瞬间浸透了后背。不是劫后的庆幸,而是震惊!对方没有选择直接射杀,而是打她的位置!试探?还是挑衅?!
她背靠着冰冷的铁板,目光死死锁定在工作台上那把被子弹冲击力震得滚落在地的扳手。扳手翻了个身,方才周晏剥露出的那块抓痕区域在微光中扭曲着,如同张开的狰狞巨口。
更深的寒意涌来。这不是意外。
对方知道她是谁。
对方在逼她动手。
那扳手上扭曲的隼形抓痕,如同一个残酷的签名,一个她早已遗忘、却又被深埋骨髓的烙印!那个试图夺回胶布的沙哑声音曾说过:“两年前…湄公河…”
零星的画面碎片,混合着刺眼的火光和浓重的血腥味在她眼前疯狂闪烁:
爆炸的船舱!
绝望的尖叫!
一个男人脸上爬满鳞片般烧伤疤痕的可怖笑容!
还有……她自己,穿着一身从未见过的丛林迷彩伪装服,手中握着冰冷的枪!
她猛地甩头!强迫自己脱离混乱!手指摸向刚才在滚避时插入腰间的一个特殊皮夹(应急包里的核心)。那里面不是武器(枪在这场合不合适),而是一排封装在特殊惰性气体管里的——高敏磁性追踪粉末!
她没有犹豫!瞬间抽出一管!甩掉盖子!隔着铁板的缝隙,对着扳手滚落区域周围的空气、以及刚才子弹击中的位置方向,用力喷出!
雾状的粉末在微光中瞬间弥漫开,带着奇异的荧光(肉眼难辨),极其缓慢地沉降。它们会牢牢吸附于任何在短时间内经过此区域移动物体表面,尤其是枪手可能暴露的位置或撤离路径!
几秒后,粉末微光消隐。
周晏又耐心等待了三分钟。确定再无枪声和高点活动声(特殊护目镜辅助确认)后,她才缓缓从铁板后爬出。
她看都没看那些弹孔。她的视线,如同最精密的探测头,在地面细微的石粉飞溅轨迹、粉末沉降的集中点、空气流动带起的微尘方向……快速扫过。一个清晰的画面在脑中叠加生成——枪手位于十点钟方向,距离约200米外的废弃水塔顶!
她如同幽灵般潜至窗边,借着墙壁掩护,将一枚硬币大小的信号源,吸附在外墙不起眼的缝隙里。它发出的信号会附着在高敏粉末上,标记枪手行踪。
然后,她抓起那柄布满抓痕的扳手,和应急包里的几样关键物品,没有丝毫留恋,闪身进入早已挖通的、连接隔壁废弃锅炉房的秘密通道。
她没有立刻处理扳手上的抓痕秘密。它像一个滚烫的烙铁,烫着她的神经。但此刻,追击的豺狼就在门外徘徊。追捕温镜的官方力量与这神秘凶戾的第三方力量交织成网,将她逼向深渊边缘。
胶布撕开,暴露出的不仅是昔日的烙印,更是当下步步惊心的血路。
但这一切的核心——那把被紧紧攥在周晏手里、带着血迹和扭曲抓痕的扳手,温镜留下的最后一个线索——其本质究竟是什么?
周晏避开通道尽头渗水的霉菌,借着极其微弱的光线,目光落在扳手那沾着血迹、刚被撕开胶布、露出抓痕的区域下方,与干净金属交界处……
在那里,有两道极其精细、如同发丝刻入的浅痕,被污渍半掩,之前因胶布遮挡从未显露:
一道,是摩斯电码: ..- - .-- .- .. - ( U W A I T )
U WAIT
(你等着?挑衅?约定?)
另一道,更深、更细,像是什么硬物极小心地反复刻画:
「等死?」
温镜留下的?在被捕前最后的嘲讽?
周晏的嘴角,在黑暗中无声地向上牵动了一下。那不是笑容,更像是对这混乱宿命一次冰冷的回应。
她不再停留,身影彻底融入废弃锅炉房更深沉的黑暗里。
扳手上的抓痕烙印着无法逃避的过往。
那两道刻痕,却指向了更加荆棘密布的未来。
而温镜留下的疑问,如同投入暗河的炸弹,在周晏心中激起的涟漪,正悄然汇聚成撕裂混沌的漩涡。黎明前的黑暗,最深,亦最接近真相的边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