冰粒混着雪沫砸在防风镜上,艾米感觉自己像片被狂风卷起的叶子,沿着陡峭的冰坡不停翻滚。冰镐从手中飞出,在雪地上划出一串火星,头部撞上岩石的瞬间,世界突然陷入一片刺目的白光,耳边只剩下颅骨与冰层撞击的闷响。
“咔嚓——”
锁骨断裂的声响透过冲锋衣传来,比实验室里玻璃器皿碎裂的声音更让她心悸。艾米的身体在冰坡上弹了两下,最终卡在一块凸起的岩石下,鲜血从额角渗出,在冰面上晕开一朵诡异的红花。她想抬起手按住伤口,却发现右臂以不自然的角度扭曲着——那是王哲曾说“最适合握笔做实验”的手。
意识模糊间,防风镜的镜片已被血污糊住,只能看见冰坡上方晃动的人影。是王哲吗?他戴着和阿杰同款的墨镜,手里攥着绳索,却迟迟没有抛下。艾米想起实验室那晚他躲闪的眼神,想起父亲在新闻里哽咽着说“女儿精神失常”,胸口突然一阵剧痛,比骨折更让她窒息。
“艾米!坚持住!”
幻觉中,凌霄的声音穿透风雪传来。她想起护林站木屋里,他用藏刀削鹰哨时专注的眼神,想起他说“雪山不喜欢谎言”时嘴角的弧度。可下一秒,幻听变成了林薇的娇笑:“阿哲,她掉下去了……”
“别碰她!”王哲的声音带着前所未有的怒火,“她是我……”
话语被雪崩的轰鸣吞没。艾米感觉身体越来越冷,像沉进实验室的液氮罐。她想笑,却咳出一口血沫——原来濒死时,大脑会把背叛者的脸和救赎者的声音混在一起,编织成最残忍的梦。
昏迷前的最后一刻,艾米的意识突然变得异常清晰。她看见六岁那年,父亲带她去射击场,教她握枪的姿势和岗巴冰川的方向;看见母亲在她十六岁生日时,偷偷塞给她一枚格桑花徽章,说“这是你外婆的遗物”;还看见王哲第一次来家里吃饭,袖口若隐若现的纹身——和阿杰、特助手臂上的图案一模一样,只是当时她以为那是校徽。
“原来……”她喃喃自语,血沫在嘴唇上结成冰晶,“你们都认识……”
血与冰的交融,让时间失去刻度。艾米感觉自己漂浮在一片白茫茫的虚空中,耳边响起不同的声音叠唱——父亲用藏语念的经文,母亲哼的汉藏双语摇篮曲,王哲在实验室吹的《格桑花开》,还有凌霄用刀削木头时规律的“笃笃”声。这些声音像一根根线,将她破碎的记忆串联起来。
她想起护林站里发现的经济学笔记,扉页上的图腾与父亲书房里的镇纸图案相同;想起阿杰母亲储藏室里的旧照片,父亲站在直升机前,臂章上的格桑花比王哲的多了一片花瓣;甚至想起林薇曾“无意”中说过:“你父亲年轻时真帅,像画里的军人。”
“所以……你们都在骗我?”艾米的意识化作一缕轻烟,飘向冰坡上方,看见王哲正跪在雪地里,用冰镐疯狂挖掘,墨镜后的眼睛里竟含着泪。
“醒醒!艾米!”
剧烈的摇晃让艾米猛地呛咳起来。她睁开眼,看见王哲的脸近在咫尺,脸上沾满血污,左眉骨裂开一道口子,正是她坠落前用冰镐划伤的。“别动,你的锁骨断了。”他撕开急救包,拿出绷带的手却在发抖。
“是你推我下去的……”艾米想推开他,却疼得眼前发黑。
王哲动作一顿,绷带掉在雪地上。“是我引你到这里,但推你的不是我。”他指向冰坡上方,那里躺着一具穿黑西装的尸体,手里还攥着割断的绳索,“特助想杀你灭口,他知道你发现了地图的秘密。”
艾米这才注意到,王哲的冲锋衣内侧缝着一个暗袋,露出半截红色绸带——和阿杰留下的路标材质相同。她突然想起迷路时看到的反常路标,心脏猛地一缩:“你和阿杰……”
“我们是‘雪狼’特遣队的遗孤。”王哲捡起绷带,小心翼翼地帮她固定锁骨,“当年雪崩,偷猎者不仅杀了科考队,还灭了特遣队的口。你父亲知道真相,却为了保护你和证据,对外宣称特遣队解散。”
他顿了顿,从暗袋里拿出一张泛黄的合照:“这是你母亲,她是特遣队的军医,也是张教授的学生。当年她把证据分成三份,一份藏在岗巴冰川,一份交给你父亲,还有一份……”
“在我这里。”艾米艰难地抬起左手,指向自己的太阳穴,“张教授死前托梦给我,说证据在我的记忆里。”
话音刚落,冰坡上方传来直升机的轰鸣。王哲迅速藏好照片,将艾米背在背上:“不管你记起什么,都别说出去。记住,你只是来徒步的游客。”
直升机的探照灯扫过冰坡,艾米趴在王哲背上,看见刚才卡住她的岩石缝里,竟刻着一个完整的格桑花图腾,花心是太阳图案,周围环绕着七片花瓣——和父亲臂章上的图案完全一致。
“那是……”
“特遣队的标志,”王哲背着她在雪地里狂奔,“七片花瓣代表七名队员,太阳是你父亲的代号。”他突然停下脚步,指着远处雪山,“看,南迦巴瓦峰。”
云层散开,金色的山尖在暴风雪中若隐若现。艾米想起父亲涂鸦里的那句话,突然泪流满面。原来濒死体验不是幻觉,而是雪山在她意识深处刻下的真相——那些她选择性遗忘的童年记忆,那些被家族掩盖的过往,都藏在这片冰雪之下。
“王哲,”她趴在他背上,声音轻得像雪,“我好像……记起妈妈了。”
王哲的脚步顿了一下,随即加快速度:“等我们出去,我带你去看她的墓碑,就在岗巴冰川脚下。”
直升机越来越近,机身上“中国武警”的标志在阳光下闪耀。艾米闭上眼睛,感觉王哲背上的体温透过湿透的冲锋衣传来,和凌霄在护林站给她的温暖如此相似。她知道,这场濒死体验不是结束,而是解开所有谜团的钥匙。
当救援人员将艾米抬上直升机时,她偷偷将手伸进王哲的暗袋,摸到一个硬质物体。那是一枚七瓣格桑花徽章,花心的太阳图案上刻着一行小字——“艾米,等我”。这是父亲当年留给母亲的信物,也是王哲冒死从特助身上抢来的证据。而此刻,昏迷的艾米并不知道,她额角的血迹滴在徽章上,正慢慢晕开,露出隐藏在花瓣间的密码——那是打开岗巴冰川秘密的最后一把钥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