初夏的阳光耀眼，腾腾热气在老旧的扇叶间被打散，发出吱呀响声，混杂着内场不断传来的“砰砰”声，以及不断振动的手机，扰人清闲。
孟沂荷趴在柜台内，枕着胳膊，不情愿地慢慢清醒过来。
闷热午后的难得好觉，她身上出了层薄汗，睡得有些缺水，喉间干渴得紧。孟沂荷扯了扯嗓子勉强找回了点声音，从身旁的冰柜中随手抽出瓶矿泉水，开盖就灌。
冰凉的水顺着喉管向下，突如其来的降温激得鸡皮疙瘩起了一身。始作俑者却像没事人一样，也不担心会因此闹肚子。
要换作平时，孟沂荷绝对不会这般作践自己的身体。
脸贴着水瓶缓了会儿，她才像是找回了点自己的魂，打开手机，开始和打扰自己美梦的人算账。
老孟一连发了十几条信息，孟沂荷从头开始读，最终从一大堆垃圾话中提炼出唯一有用的一句话——我晚上去看棋，你自己出去吃。
一放暑假回家，老孟就当甩手掌柜，把羽球馆交给她负责。他倒好，到处乱逛，也不知道是孟沂荷放假还是她这个便宜爹放假。
孟沂荷简单地回了个好，百无聊赖地刷起了手机。
避开朋友圈和各大短视频媒体，能刷的内容也就没剩多少，她关上手机，放下水瓶，浑身卸力地往椅子上一倒，盯着头顶呼呼转个不停的风扇发呆。
做点什么呢？
好无聊...
对了！
她似乎是想起什么，一个激灵起身，重新打开手机，进入羽毛球赛事官网，点进上周的男子单打赛事回放。
“现在是5月27号下午四点，正在举行的是羽毛球男子单打国家队选调比赛，接下来登场的这组选手可谓是冤家路窄啊，几乎每场比赛都互为对手，来自同支队伍的许绪和叶...”
孟沂荷拉动进度条，跳过冗长的介绍。
看了这么久偶像许绪的比赛，她虽然没这么关心过许绪的私生活，但也对这个在赛场上总难以避免的劲敌，或者称为宿敌也不为过也，略有所知。
画面转为横向，在跳过解说对双方的介绍后，屏幕上出现了两个男子。正对着镜头露出脸的一方半蹲着身子，神情严肃地紧盯着对面发球方的动作。
孟沂荷迅速集中注意力，跟着紧紧盯住发球方手中的白点。
上周因为市赛和偶像的比赛撞了时间，没能去现场一览偶像打进国家一队的高光时刻。又因为停训的各种事情，一直忘记看回放，现在终于闲下来有了时间。
反手小球起发，在网前擦出一道漂亮的弧线，贴着发球线进入许绪的左侧接球区域。这颗起发球很完美，幅度小且低，但凡任何失误都会落入发球线以内，让对手得分。
不过，没有任何的失误，这颗球就成了对手的难题。
许绪在看清球路后，立刻迅速转变动作，向后退了一小步，抬手上挑，直直地将球打到对面。
羽毛球轻盈地跃动在空中，到了对方手上就变成了结束比赛的杀器。对方抓住了许绪给来的机会，没有任何犹豫与思考，径直斜扣杀入许绪空防的右场。
许绪迅速回防，展开手臂，压低身子去救球。
但球先他的动作一步落了地。
一比零，加上发球仅仅三球结束。
作为有利的接发方，开场失利，被对手这样按着打，孟沂荷不知道许绪心里在想什么，但如果是她面对这样的对手，估计已经上压力了。
也难怪教练说她太浮躁，心态不稳容易输球。
连个小小的市赛都能输给刚入队的新人。
孟沂荷叹了口气，收回思绪，正要回神接着观赛时，玻璃门被人推开。
“老板，”热浪涌了进来，清冽男声不合时宜地扰人雅兴，“开个场。”
她被迫按下暂停键，回头看向来人。
三十几度的高温，眼前的男人还跟没知觉似的戴了顶最吸热的黑色帽子，压着刘海堪堪遮住眉眼。
男人身形颀长，背了个球拍包，步子随性，懒懒散散地走到柜台前。
身后落了些距离的两个球友一路小跑地跟了上来。
“叶尘衍，你是不是打球打魔怔了，一见到球馆就跑这么快。”身着蓝白条纹上衣的其中一人抱怨道。
“就是，球馆又不会跑了。”另一个背着个奇土无比的紫色球包男人，随声附和着。
被群起而攻之的男人一脸无所谓，无视了两人的控诉，朝着孟沂荷又重复了一遍。
“开个场，两个小时。”
他撑着手臂，半倚在柜台上，眼睛上下扫了一圈。
白墙上有几块泛黄的地方，看来这球馆开了有些年头，不过老板却长得年纪很小，可能是帮家里看馆的。货架干净整洁，羽毛球用品一应俱全，是个打球的好去处。
视线滑过桌上的手机，又折返回来顿住。
画面上的男人眉眼熟悉，手里一把防守型球拍，准备挥拍的姿势停在空中。
面前的女人从位置上站起身，不动声色地向后伸手，将手机屏幕向下一盖。
“这是在看哪场比赛？”叶尘衍回过神来，兴致冲冲地问她。
她没回话，从抽屉里掏出个计时器挂件递给他。
“响了就退场，来台前结账，超时加钱，早退不退钱。”
“行。”
叶尘衍抬手摘了帽子，露出脸，往柜台后的货架上扫了一眼，最后打开旁边的冰柜，拿了三瓶水。
大热天戴着帽子，汗水早已经洇湿他的发尾，顺着清晰的下颚线下滑没入衣领。
一张帅得很没有记忆点的脸。
浓眉单眼皮，高鼻梁嘴唇厚薄适中。除了笑起来一股坏劲，还有唯一一个有记忆点的眼角那颗泪痣，几乎没啥特色的脸。
“再拿三瓶水，待会出来一块结账。”
水瓶在孟沂荷眼前晃了晃，她回过神来，正好看到叶尘衍把剩下两瓶水扔给身后两人，随后将计时器别在拍包上，转身进了内场。
三人离开后，孟沂荷重新打开手机，打算接着把比赛看完。
屏幕显示着重新进入页面的标志，接着弹出片头广告。
“...”
得，就一会儿的工夫，还得重新看广告。
孟沂荷内心一阵无语，看完广告后，直接拖动到上回看到的位置。
对方得分，发球换场到了左侧。
依旧是同样的发球，擦着网，贴着线，同样的折磨人。
许绪艰难地回了个略有些差强人意的网前球，虽然没有马上破解对手的发球套路，但后续的接球也不至于被一击制胜。
对方回以高挑球，把球引入后场。许绪火速向后垫步，抬手打出高远球。
羽毛球初入对方领域，便以疾速飞回。
又是一颗强有力的杀球落地。
二比零。
对方从发球开始，就将主动权牢牢地抓在了手中。
如果说一颗这样的发球是运气好，两颗运气成分依旧大，三颗今天手感好，那么全程发出这样的球，便不再是偶然。
许绪的对手，相当强。
但是偶像能打败这样的对手进入国家一队，更强。
孟沂荷看着三比零的落后比分，渐渐兴奋起来。一想到后面许绪奋起直追，一口气逆转赛局的样子，她就开始浑身发热，甚至想拿拍进内场来两颗。
她抬手模拟挥拍动作，被突如其来的喊声打断。
循着声响的来源，孟沂荷转头看向内场。
“老板！”方才的男人站在内场门口，手里拿着球拍，朝她喊。
“店里有卖手胶不？”
孟沂荷再次按了暂停，从位置上站起身。这次她学聪明了，提前开了持久亮屏模式。
“有，要哪款自己挑。”
“那个尤尼克斯的。”叶尘衍走到柜台前，扫了一圈后对孟沂荷说。
“对了，方便帮忙缠一下吗？我去上个洗手间。”
孟沂荷点点头，从货架上拿下手胶，接过他手里的拍子开始缠。
拍子通体颜色偏蓝黑，是很流行的进攻型，大部分业余爱好者不会选择这种对发力技巧要求极高，容错率低的小拍框。
她拆下原手胶，三下五除二就搞定了。
“这么快，”那人从厕所的方向走出来，甩了甩手上未干的水渍，快两步上前接过自己的拍子，“谢谢老板了，待会晚点出来结给你。”
他朝孟沂荷笑了笑，一边说着一边往回走。
走到一半忽然顿住了脚，转回身。
孟沂荷以为他是有什么东西落在了厕所便没再管他，结果刚要一屁股坐下就被喊停。
“哦对了，老板这个计时器怎么弄啊，刚刚不小心按停了好像，现在怎么弄都没法亮。”
她暗暗叹了口气，压下脑子里想一个电话把老孟拽回来的念头，耐着性子接过计时器，重新设定时间。
“麻烦了。”
对方似乎也觉得很打扰，带着歉意地半欠了欠身子。
孟沂荷点了点头作回应后，坐了回去继续看比赛。
被打断的有些久，她把进度条稍稍往回拉了点。
许绪从第二球开始渐渐找到了自己的状态，反守为攻，比分也追了上来。
双方打得有来有回，一直到对方领先一分的决胜球。
二十比十九。
是加球还是被拿下首局，就看这一球了。
孟沂荷全身的细胞因子都被调动了起来，血液在夏日高温中沸腾，逼得鼻间沁出汗水。
她全神贯注地盯着对方发球的动作，几乎要屏住呼吸。
“老板！”
内场又传来喊声。
又干嘛......
比赛第三次在高潮处被暂停。
孟沂荷重重地叹了口气，认命地站起身，选择直接走进内场。
“有事吗？”
“球打到大灯上去了，有杆子吗？”蓝白条纹男指了指头上的大灯。
孟沂荷顺着他的手指抬头看过去，边角的吊绳和灯顶之间夹了颗球。
这种情况在球场不少见，大多时候都会在场馆边放跟杆子，供来打球的自行取用。
她扫视一圈，没发现杆子，打开手机给老孟发了条信息。
【YYYH：弄球的杆子在哪？】
又突然想起老孟在看棋，估计没什么时间看手机，于是她直接打了电话过去。
电话刚响了三声就被接通了，那头的老孟压着声问：“闺女，咋了？”
“你球杆放哪了？”
“哦，好像是昨天打扫的时候，放在那有点碍事，找来找去没找到个合适的地方，就丢进仓库了。”
“行。”
明明一句话就能交代完的事情，老孟总能从远古起源开始讲。
孟沂荷挂了电话，走进仓库，开灯后一眼就看到了被随手搁在门边的球杆，把它拿了出去。
大灯不算很高，她拿着杆子不用垫脚也能够到。
只是球卡的位置有点尴尬，戳一下，灯就摇摇晃晃得像是要掉下来一样。
孟沂荷几次没弄下来，弄得烦了，轻啧了一声，皱着眉，也不管灯会不会坏，使劲一戳，终于是把球弄了下来。
“谢了啊老板。”
她没理会感谢，把杆子放在场边，拿着手机直接坐到叶尘衍旁边。
“老板你还有事吗？”他关切地问。
问她有事吗？应该是她问他们还有事没有。
一场比赛，看了不到四分之一就被打断三次，到底谁有事？
孟沂荷整个人快炸了，以至于在听到叶尘衍的话的时候，差点转头骂出声。
“我没事，怕你们还有事。”
她忍住心里一股火，不动神色地移开眼，打开手机继续看比赛。
孟沂荷看得认真，眉头不自觉地拧在一起，丝毫没注意到身旁凑上来的人。
一颗球在空中来回飞，原本极具攻击性的球到了许绪手中，马上变得保守谨慎起来。
身侧的灯光被人挡住，手机上打下一片阴影。
“原来看的是上周的比赛啊，这场比赛许绪算超常发挥了吧，他之前...”
他低头，余光瞄到她屏幕上。看清内容后，没管住嘴开始评价起来。
孟沂荷实在忍不了了，直接退出软件。
“关你...”
“滴滴滴”
在她要发作之时，计时器刚好响了。
“结账吧，老板。”叶尘衍站起身，朝外走去。
孟沂荷闭了闭眼，勉强把话咽下，手攥着手机紧了紧，最后无奈地站起身也走了出去。
“一共一百五。”
叶尘衍付完款，朝她扬了扬转账界面后，三人收了东西便离开了。
打完球一滴汗都没出。孟沂荷手上收拾着，准备关门找饭店吃饭，心里回想起好像没看到那个叫“叶尘衍”的上过场。
新手用那种拍子？装什么，受伤了就老实了。
又想起他对偶像的点评，心里越发不得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