球馆内场刚翻新结束没几天,来的人少,清场花的时间也不多。
孟沂荷锁门时,天刚要黑。
静音的手机振动了两下,孟沂荷最后还是不情愿地点开了那个十几条未读的聊天框。
【教练:实在不行的话,考虑一下做裁判?】
【教练:你普通话这么好,再加上当运动员的专业素养,我记得你们学校有开设体育新闻类的选修专业,要不体育新闻记者?】
......
孟沂荷放下手机,轻叹了口气。
路过家楼下,正好碰上从楼道里走出来的搬家公司员工。
同栋只有他们家这层隔壁没人住,新搬来的大概率是会住在隔壁。
“让一让。”
货车上下搬下来一张大柜子,两个员工视线受阻,没看到旁边的孟沂荷。好不巧,在她发呆的时候蹭了过去。
反应过来的时候,她才感觉小臂处隐隐作痛,划了一道小口子。
本想喊住二人,奈何他们忙着搬柜子压根没听到孟沂荷在后边喊,她只好自认倒霉。
伤口算不上大,吃完饭后孟沂荷便去小超市买了消毒工具。
从室内空调风中走出,一股热浪立马扑面而来。
孟沂荷一手提着东西,另一手抬起来扇了扇风,兜里的手机趁着这个空档响了起来。
她将东西放在超市门口的架子上,看了眼来电人便接通了。
“沂荷,考虑得怎么样了?”教练省去了寒暄的流程,直奔主题。
孟沂荷没回话,沉默地盯着鞋尖旁边的一颗小石子。她盯得有些走神,百无聊赖地用鞋尖去踢弄那颗石子。
“这在运动员里你也不算小了,这次市赛失利虽然也不全是你的错,但是你在省队这么久了...”那头也不管她回不回答,自顾自地说着,说到一半又顿了顿,似乎是怕太伤她的心,语气稍微温和了些,“如果不合适的话,现在换方向还来得及。热爱羽球也不一定非要做运动员,我听说你爸...”
她靠在墙边,停下脚边的动作。
盯着脚边的石头,一股无名火在心里渐渐燃起。
就像这颗石子一样。
她就像这颗石子一样,总是被人推着前进、后退,毫无选择余地,只能活在既定轨道中,寻找所谓“合适”的方向。
舌艰难地舔了舔干涩的唇,勉强舔出一条缝,让她有了开口的间隙。
“杨教,暑假过后我会回去的。”
对方似乎是没想到她会突然出声打断,还想再说些什么。
“在运动员里或许我不算小,但在我的人生里,还早得很。”孟沂荷掐住对方的话头,深呼吸了一口,像是下定了某种决心,“我还年轻,做什么都来得及。下次省赛,我会拿下参赛机会。”
“羽球是我的全部,我不打算,也不会放弃。”
孟沂荷一口气说完所有后,立刻挂断了电话。
她放下举着电话的手臂,长舒了口气,像是把这些天心里所有的烦躁都说了出来一样,然后慢慢从墙边支起身。
视线随意瞥向身侧的自动贩售机,这才发现那里不知什么时候站了个人。
“嗨,”那人侧头与她对视,嘴角扯出一抹尴尬的笑,抬手按下贩售机的按键,“晚上好,要喝点什么吗?”
看上去是围观了她打电话的全程。
有点眼熟的脸,右眼一颗泪痣...
好像是下午来球馆打球,打断她看比赛三次,还对偶像的技术指指点点,用天斧100zz的装货菜鸟。
现在又偷听自己和教练打电话?
叶尘衍这张毫无辨识度的脸在孟沂荷这刷够了存在感,阴魂不散,哪哪儿都能遇见。
“烦人。”
被个烦人的装货看了笑话。
也不知道他听到了多少。
孟沂荷没搭理他,暗暗嘟囔了一句,提着自己的东西离开了。
方才打着电话太过专注,这会儿一个人静下来,乍一从开着空调的室内走出带来的巨大温差,再次后知后觉地涌上来。
孟沂荷抬手扇了两下风,迎面的热浪不仅没有消退,反而让她更加燥热。
越扇越闷,她索性直接不管了,任凭自己出一身汗。
晚十点左右,街上行人寥寥无几,前方暗了一排的小店群落中,唯有路旁一家二十四小时便利店,百无聊赖地坚守着岗位。
白炽灯撒下的一片光亮里坐着个男人,男人前方的人行道上停满了电动车。
孟沂荷见状,打算绕路一圈过去。
还未等她走近,脚边一辆极不起眼倒着的电动车拦住她的去路。
她蹲下身,把住车头,要将车扶起。
“哎哎哎!嘛呢?”
身后传来男子粗犷低哑的喊声,孟沂荷无端联想到古装剧中泼皮耍赖的流氓地痞。
好不巧,声如其人。
“把我这车碰倒了,”男子走上前拽住她的胳膊,指着孟沂荷握着车把的手,瞪着眼状似发火,“后视镜咋成这样了?”
孟沂荷一脸懵逼,手上把着车,又被男人拽着,甩手不是,继续扶着也不是。
“您车倒了,我只是帮您扶起来。”
“帮我?你没碰倒,这车还用扶?看看摔成啥样了都,我新买的车啊!哎呦,仗着没人就想赖账不赔了,现在的年轻人怎么都这么没担当啊!”
孟沂荷也不知道是撞了什么霉运,倒霉事接二连三上赶着趟来。
本来就烦,还碰上个碰瓷的。
爱谁谁,毁灭吧。
她直接甩手,放开车把,扭头准备与碰瓷男子大战三百回合。
甩手一身轻后,耳边却没有传来电动车倒地的声音。
她有些疑惑地回过头。
青筋盘亘在肌肉线条流畅完美的小臂,蜿蜒至厚大的手掌背,止于末端略长且变形的指头。
单手稳稳把住车头的人,站在孟沂荷身后,拽得二五八万似的,慢悠悠地跟碰瓷男子“唠嗑”起来。
“哥,我这停你后边的车里行车记录仪还没关。大晚上有闲心在这堵人小姑娘,要不去警局喝个茶,一块看看?”
碰瓷男眼瞧着形势不对,斜睨了眼叶尘衍,眼珠子上下骨碌转了一圈。
“哼!”
接着嗓子眼里挤出两声哼唧,扒拉开他的手,自个儿推着车走两步后,骑着车走了。
“没事吧?”叶尘衍目送碰瓷男狼狈逃窜的背影远去后,回过头问孟沂荷。
孟沂荷向后退了两步,拉开与他的距离,摇摇头,颇不情愿地低声嘀咕了句“谢谢”。
心里却恰恰相反地暗自腹诽,怎么哪都是这烦人精,跟只苍蝇一样。
她道了谢后,也没再和叶尘衍废话,径直转过身,头也不回地就走了。
鞋底摩擦过路面,脚下身后两串脚步声混杂在一起,紧紧跟着孟沂荷。
身后人的步子随性,脚步声没有任何规律可寻,亦步亦趋地缠着她,一直到拐角处还不放。
她回头,瞪了眼身后不时踢起石子的男人。
对方抬起头,一脸无辜地和她对视。
满脸都是“有何贵干”的疑惑。
孟沂荷转回身,闭了闭眼,忍下吼他的冲动。
万一只是顺路呢?
这么想着,那串随性散漫,懒懒洋洋,吊儿郎当的脚步声也这么死皮白赖地跟了一路到她家楼下。
“你到底要跟到什么时候?!”孟沂荷终于忍不住了,在家楼下停住步子,抱着臂直勾勾地盯着叶尘衍,准备听他“好好解释”。
刚刚正低着头走路的叶尘衍显然被她吓了一跳,脚下紧急刹车才避免一头撞上的惨剧。
“我家在这,咱俩刚好顺路而已吧。”
他抬头与孟沂荷对视,眼神清澈,满脸真诚。
孟沂荷有些狐疑地上下打量了他一番。
眼瞧着自己跳进黄河也洗不清了,叶尘衍也没磨叽,抬脚入楼。
孟沂荷跟在他身后进了电梯,看着他按下与自己相同的楼层,看着电梯开门后他转身走向自己家对门,看着对门门口堆满的行李,看着他掏出钥匙开门......
靠,还真是顺路。
窝了一肚子火对人家发了脾气,结果真是顺路。
孟沂荷头抵在家门上,带着气用力一拧钥匙,开了门把手上一袋东西扔上沙发,整个人像失了魂一样,站在昏暗的客厅中间发呆。
偌大的落地窗前,月光洒满室内,将她的影子拉的颀长落寞。
裤兜里的手机震了震。
淅淅沥沥的雨声倏然传入耳中,雨已转大,不知下了几时。
她掏出手机,屏幕上老孟发来的信息赫然入目——
【我晚上不回去了,下雨了记得收衣服】
仿佛接到执行指令的机器人,孟沂荷放下手机,目视前方,往落地窗的方向直直地走过去。
膝盖猛地撞上前方的茶几,她茫然地低头看向疼痛的来源。
尖锐的桌角边上,膝盖处红了一大块,血丝慢慢往外渗透着。
而她脑中只有一个念头——收衣服。
晾衣架被举起,架着半干半湿的衣服收入屋内。
孟沂荷将最后一件衣服收起,拿着晾衣架,站在阳台上。
膝盖处影影传来刺痛,雨丝被风斜吹入屋,打湿了她的衣角。
她渐渐蹲下身子,肌肉舒展开来,血丝愈加渗出,夹杂着清晰的疼痛,被雨水稀释。
好痛,真的好痛......
“好疼啊,为什么总是不看路啊......明明就差一点点了,为什么总是自以为是,为什么这么痛...”
风卷帘起,带着隔壁未关紧的窗子后的空调冷气吹过来。
泪水滴落在孟沂荷膝盖上,一句句“好疼”“为什么”又飘入隔壁的落地窗后。
到底是输了比赛的痛还是膝盖的痛,孟沂荷也说不清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