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25/05/31[端午安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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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正午的阳光被厚重的遮光窗帘挡得严严实实，一丝光亮也透不进来。

    苏晚深陷在公寓无边的寂静和黑暗中，意识如同沉在一洼冰冷黏稠的死水泥潭里，挣扎无力，越陷越深。

    昏沉中，她看见一个混杂的建筑施工地，有重物猛地下落砸向地面，扬起滚滚尘烟。

    一股殷殷红色液体淌出，让她不敢靠近去细看……就在她极度恐慌畏惧的时候，父亲熟悉又遥远的声音传来：“晚晚……家里的老房子……一定要留着……”

    “砰！砰！砰！”

    “苏晚！开门！苏晚！我知道你在里面！”

    “再不开门我报警了！苏晚！”

    沉闷的砸门声和男人焦灼的吼叫声，像一把腐锈的铁锯，生硬地切开屋内死寂的空气，也粗暴地将苏晚的意识从那个冰冷绝望的梦境中拽拉出来。

    她眼皮似有千钧重，头痛得像是要从里面炸开。

    混沌的大脑一点点回归清明，她辨认出噪音的声源来自陈震——她的顶头上司，也是她职场上为数不多的朋友。

    砸门吼叫声停了，模糊地传来陈震有些着急的话。

    “师傅你终于来了。”

    “麻烦你快点师傅。”

    苏晚挣扎坐起身，整个人疲惫软榻像一具被抽走骨架的皮偶。她无力地摸索，打开床头的一盏昏暗阅读灯。

    灯光刺眼，她适应了好一会儿。

    屋外一声开门成功的电子提示音响起，紧接着卧室房门被猛地推开，光线涌入，陈震高大的身影带着阵阵寒意冲了进来，他身后是一脸尴尬和好奇的开锁师傅。

    “苏晚！你踏马…”

    陈震一腔怒火和惊惧，可在看到苏晚脸色如白纸，眼神空洞茫然后，又全部硬生生卡回喉咙。

    他深吸一口气，强压下胸腔翻腾的情绪，转身快步走出卧室，将开锁师傅的工钱付了，把人送走。

    “你踏马吓死我了，你知不知道？！”陈震回到卧室，站在床尾，指着人骂，“电话不接！微信不回！我在门外哐哐敲门，敲得我手都快断了！我还以为你…”

    接下来的话他没说下去，但“死在里面”四个字在空气中沉甸甸地悬着。

    “林薇电话都打到我这儿来了！急得快上吊！”

    苏晚迟钝地眨眨眼，慢半拍地摸到床头柜上的手机。

    屏幕亮起，刺目的光让她偏过头。

    屏幕上赫然显示着几十个未接来电，和堆积如山的微信消息。

    置顶的闺蜜林薇头像上鲜红的数字“99+”，还有一个归属地“渝城”的陌生号码，未接来电数量竟然比林薇的还多，时间都集中在凌晨和清晨。

    她扯了扯嘴角，想笑一下表示没事，却只牵动出一个虚弱的弧度，想开口，一出声，声音沙哑得像用磨砂纸摩擦过。

    她“嗯嗯”两声，清清嗓子：“…没事。昨晚…安眠药吃晚了点，药效没过。”

    “药效没过？！” 陈震声音陡然拔高，眼睛睁得圆大，“这就是你踏马第二天就自己偷跑出院的原因？！”

    “前两天直接在公司晕倒，你知道当时你有多吓人吗？！就那么直直地倒地！”

    陈震僵直着身体学苏晚当时晕厥的样子，盘正条顺的他做起动作来逗得苏晚想笑又不敢笑，怕更刺激对方火气大。

    “送去医院，然后动手术，医生让你留院观察三天！你倒好，手术完第二天就溜号！”

    “苏晚，你是不是觉得自己真是铁打的？这次是心肌炎心律失常！下次呢？是不是要直接进ICU才消停？！”

    陈震一口气说了好多话，嘴没停，脚也没停，他来回在狭窄的卧室里踱步，活像一头焦躁无措的困兽。

    苏晚被他连珠炮似的数落砸得开始心烦意乱，下意识地抬手掏了掏耳朵，脸上露出明显的不耐烦。

    “行了，陈总，知道了，下次不敢了。” 敷衍得像在应付一个无理取闹的客户。

    陈震看她这副油盐不进的样子，一口气堵在胸口，上不去下不来。

    他停下脚步，站在原地盯住她数秒，最终颓然地“哎”了一声，语气疲惫又强硬：“我懒得跟你废话！假我给你批了，工作账号给你锁了，半个月！这半个月，地球离了你照样转！公司离了你照样开！”

    “你给我老老实实待着，要么出去旅游放松，要么在家躺尸当猪！总之，不准碰工作！听见没有？” 陈震一手插在后腰，一手指着她，搬出领导的威严。

    “陈总。”苏晚抬起眼看他，十分正经的神情，“下个月就是我副经理转正经理的考核期，你现在停我职？这不是要断我前程路吗！”

    陈震被她没心没肺的样子气得直翻白眼，本想再关怀叮嘱几句，她这翻“你断我前程路”的玩笑话逼他破口大吼：“耽误不了你前程！！”

    陈震脚尖朝外，这地方他一刻也不想多待。

    “透露一个风声，听说最近公司上层想接触一个渝城的神秘技术大牛，你要是有门路留意下，对你晋升有利！有事给我打电话，别硬抗。”

    “遵命！领导！”

    “看来病是好了，都跟我嬉皮笑脸了。”陈震头也不回地往外走。

    苏晚扬声送别：“领导，慢走。领导，不送。”

    “砰”一声摔门响，是对方给她的最后回应。

    朋友离开，公寓的死寂重新笼罩回来，比之前更沉、更重。

    苏晚蜷坐在床头许久，直到空调低度的凉气钻进骨头缝，让人感到寒冷。

    她起身下床，拉过飘窗上的一件白色毛绒薄开衫披在肩上。来到客厅，第一件事是拿过遥控板把电视打开。嘈杂的综艺节目声瞬间填满空旷的空间。

    纵使虚假的热闹驱散不去蚀骨的冷清，但也总比过只能听见自己呼吸声强。

    苏晚窝进沙发，拿起手机，点开林薇99+的微信。

    【林薇（凌晨1:23）】：晚晚！陈震哥说你住院了？！什么情况？！急死我了！接电话啊！】

    【林薇（凌晨1:45）】：晚晚你别吓我！看到信息回我！】

    【林薇（凌晨2:15）】：[语音通话未接通]

    【林薇（凌晨2:16）】：[语音通话未接通]

    【林薇（凌晨3:02）】：[语音通话未接通]

    【林薇（凌晨4:30）】：晚晚…求你回个消息…】

    【林薇（早上7:15）】：陈震哥说联系不上你，他过去找你！晚晚你千万别有事啊！】

    【林薇（早上8:40）】：[语音通话未接通]

    【林薇（早上9:10）】：[语音通话未接通]

    【林薇（早上10:05）】：晚晚，怎么样了？陈震哥找到你了吗？急死我了！小宝闹了一夜，我刚哄睡…】

    消息还在不断往上刷，最新的一条是几分钟前：

    【林薇（下午2:48）】：晚晚？陈震哥说你没事？是安眠药？你吓死我了！！！[大哭][大哭][大哭]

    苏晚看着那满屏的焦虑和未接通话记录，心里像堵上一团湿漉漉的棉花，又酸又胀。她指尖冰凉，一个字一个字地敲：

    【苏晚】：嗯，没事了薇薇。就是安眠药吃晚了，睡太死。别担心。

    消息几乎是秒回。

    【林薇】：天啊！！！你终于回消息了！！！[大哭][大哭]

    【林薇】：你吓死我了！真的只是安眠药？陈震哥说你住院了！怎么回事？

    苏晚有点愣神。林薇刚生完孩子半年，正是最兵荒马乱、睡眠严重不足的时候，平时回消息能隔半天都是常事。这种秒回的速度…有点反常。不过，她也没多想，继续回复：

    【苏晚】：嗯，一点小问题，累的，做了个小手术，已经出院了。真没事。

    这一次，回复框上方立刻显示“对方正在输入…”，但输入状态持续了好几秒，最终跳出来的却是一条微信视频通话请求。

    苏晚犹豫了一下，点了接受。

    屏幕亮起，首先映入眼帘的是一张凑得极近、明朗清俊的脸——

    清爽利落的短发，薄薄的嘴唇，挺拔的鼻梁，微微偏侧着脸，轮廓分明的下颌线，在视频中犹如漫画师精心勾勒出的完美线条。

    接通后，对方正脸看向屏幕，眼神中是调节不开的紧张，和自以为藏得很好的探寻。

    林屿深，林薇的弟弟。

    苏晚在记忆中搜索，忽然发现有点找不到他之前在自己脑海中存在的模样。印象中，他只是个符号，即闺蜜的弟弟，人，身影，模样永远模糊，没有清晰的时候。

    “晚晚姐？” 林屿深的声音透过听筒传来，清冽干净，带着少年人特有的磁性，也带着一丝小心翼翼的确认。

    苏晚还没来得及回应，镜头被拉扯着一转，对上不远处的林薇。很显然，林屿深成了她姐的手机支架，工具人。

    林薇抱着小宝走近，满是担忧的脸占据整个屏幕，背景是她家的客厅。

    “晚晚！” 她的声音带着点哭腔和疲惫，“你吓死我了！到底怎么回事？手术？严不严重？”

    “你怎么今天就出院了？一个人在家行不行？不行！我让我妈过去照顾你！或者…我带着小宝过来！”

    林薇的话劈头盖脸砸过来，堪比一架机关枪对着她射击。

    “你一脸痴笑做什么！”林薇质问给她当手机支架的人。

    “我没有。”手机支架狡辩。

    林薇懒得理工具人，抱着怀里扭动的小宝，一边小幅度地踱步哄着，一边对着屏幕里的苏晚絮絮叨叨。

    “真没事，薇薇。就是个小手术，静养就行。你带着小宝怎么折腾？让阿姨跑那么远更不行。”

    苏晚顿了顿，声音带上了一点自己都没察觉的柔软和向往。

    “其实…在哪儿养都是养。我也好久没回渝城了，正好，陈大领导刚给我批了半个月的假。要不，我回来？”

    “半个月假？！” 林薇的声音瞬间拔高八度，脸上愁云惨雾一扫而空，巨大的惊喜！

    “真的？！你要回来？！真的要回来？！什么时候回来？”

    “那我让我妈明天就去买最新鲜的鱼！红烧肉！酸菜鱼！你还想吃什么？都让我爸妈给你做！” 她激动得抱着小宝走近镜头，把粉嘟嘟的小婴儿往屏幕前凑，“小宝！快看你干妈！干妈要回来啦！”

    苏晚被她的喜悦感染，看着屏幕里咿咿呀呀的小宝，嘴角终于漾开一丝真心实意的笑容。

    从读大学开始离乡在北城，漂泊在外的疲惫和孤独，似乎在这一刻被遥远的滚烫友情冲淡。

    苏晚常怨自己命苦，父母在她初中时离异，妈妈改嫁远方，至今对她不闻不问。唯一相依为命，关系还不融洽的父亲，又在她大学毕业工作那年，于工地意外坠落离世。

    回望人生27年，苏晚觉得自己除了事业还算顺遂，能有一点掌控感外，其他的都坎坷得一塌糊涂。

    家，亲人，曾经以为可以拥有的一生挚爱……都破碎，离她而去。

    苏晚深深地看向屏幕中的林薇。

    她有时候会偷偷羡慕嫉妒她，她的家完整、温馨，虽然时而喧闹、拥挤，甚至有些鸡飞狗跳，但是苏晚明白，那是她可能这辈子都无法得到的来自所谓家和家人的温暖与笃定。

    “嗯，回来。” 苏晚靠在沙发上，声音带上了不易察觉的鼻音，“大概后天？我这几天看看机票吧，到时候定了，截图给你。”

    她顿了顿，补充道：“还有，薇薇，你说得对……我是该回去看看了。最近……总梦见我爸。”最后几个字，她说得很轻，带着一丝难以言喻的复杂情绪。

    林薇听出了闺蜜的情绪。她停下摇晃孩子的弧度，毫不犹豫地将小宝递给林屿深，自己拿过手机走进卧室。

    “晚晚~”林薇坐在床边，对着手机说话的声音比哄孩子入睡时还要温柔，“你还好吧？”她看着屏幕中低着头的苏晚，心里泛起一阵疼痛。

    良久，苏晚才扬起脸来，说：“没事。”可分明她眼睛已经通红，脸颊还挂有泪。

    “你真没事？要不我还是去北城你那儿吧。”

    “真没事。”

    苏晚听见林薇那边传来孩子止不住的哭叫声。

    “你去吧。不要担心我。去吧。”

    林薇犹豫。

    “挂啦。”苏晚先点下结束通话。

    屏幕暗下，苏晚抹掉脸上的泪又流下。她把手机搁上茶几，让自己的心情慢慢平复。

    三室一厅的偌大公寓，只剩下电视里播放的夸张笑声和低沉呜咽的啜泣。

    “喵~”一只毛茸茸的布偶猫轻盈地跳上茶几，歪着脑袋看她，猫咪一双琉璃般的蓝色眼睛，剔透纯净，看人目光中带着几分与它主人如出一辙的疏离。

    “琉璃，过来。”苏晚对它叫道。

    琉璃翘着尾巴，安静地在茶几上转了一圈，却不往主人怀里来，转向跳上阳台边的沙发。

    苏晚被它气笑：“得。跟我一样，没心没肺的娘们儿。”

    手机屏幕亮起，苏晚拿过手机。

    【林薇】：[语音消息]

    点开，是林薇充满生命力的声音：“晚晚，真回来提前和我说！我好去接你。回来了，姐带你去吃那家新开的火锅店！美食能治愈一切！”

    苏晚听着笑开了，好像真在空气中闻到了久违而地道的渝城火锅味。

    切换到购票APP，浏览，选定。

    目的地：渝城.

    起飞时间：明天上午10：55.

    飞行时间：2小时45分钟.

    确认，付款。

    截图，发送。

    【苏晚】：[机票信息截图]

    【苏晚】：明天下午一点四十到。

    消息发出，她握着手机等待，期待听到闺蜜看到消息后惊呼的声音。

    此时玻璃窗外暮色四合，城市的灯火次第亮起，像散落人间的星河。

    她等待不急，点开通讯录，找到林薇的名字，按下通话键。

    秒接，但不是林薇的声音。

    “晚晚姐。”

    “屿深？”

    “我刚把你的信息读给我姐听了，还没来得及把她的话转述成文字给你，你就…打过来了。”

    苏晚恍然，之前她怀疑林薇居然带娃后能秒回信息，不是错觉，是有人帮她看消息，做转述打字员。

    也难为林屿深在转述过程中保持与林薇文字习惯一致，不然她会察觉得更坚定。

    “我姐说，看到了，明天来接你。”林屿深转述完，解释道，“晚晚姐，小宝闹觉，只认她，所以接不了电话。”

    “嗯，没事。”

    “晚晚姐…我电话是15XXXXXXXXX，你可以联系我。”

    “？”

    “你记一下，15XXXXXXXXX。”他这次说得更慢，苏晚只好听从，将手机从耳边移开，点开拨号盘，跟随他念动记下。

    15XX，在第四个数字按下后，苏晚的最近通话记录中，赫然跳出一串红色电话号码。

    未署名，归属地“渝城”，昨晚比闺蜜林薇给她打的未接电话数量还多的那个号码，是他的？

    苏晚对照着听林屿深报出的后几位电话号码，真是他的，一模一样。

    “记下了吗？”对方问。

    苏晚微笑，点开那串红色号码，新建联系人，输入备注：林薇她弟。后又觉得不妥，改为：林屿深（林薇弟）。

    “嗯，记下了。”

    “那…明天见，晚晚姐。”

    苏晚莫名地盯着已挂断视频的界面，不知道林屿深最后的高兴是什么意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