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25/06/03[周二快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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走在前面的林屿深到电梯口,停下,用胳膊肘按下上行键。电梯显示从五楼下来。
他微微侧过身回头看苏晚,猝不及防撞上对方若有所思的探究目光。
那目光落在他脸上,如扫描机般细致精妙,像是在确认什么,回忆什么,让她看起来与平时尽显的疏离客气有了轻微的不同。
林屿深被看得心里一紧,下意识躲闪与之对上的视线,有些不确定地问:“晚晚姐,怎么了?我脸上…有东西?”
苏晚神游的思绪被他这一问拉回来,脚步站定到他身侧,敛起那不合时宜的恍惚,摇摇头,说:“没有。没什么。”
电梯门上方跳动的数字缓缓闪动变换。短暂的沉默在两人之间弥漫散开。
苏晚看着紧闭的电梯门,忽地开口:“屿深,你记得我们是从……几岁的时候开始认识的吗?”
问完,苏晚就觉得尴尬得老脸一红。因为她发现自己完全回忆不起来与这个少年相识的起始节点,甚至连现在对方到底几岁,该是上高二高三,或是已经上大学了都不太清楚。
林屿深自然察觉不到这些,他只是明显有些愣住,没太明白这个“我们”的指向。
他说:“我几岁?还是晚晚姐,你几岁?”
也对,他们之间有着好几岁(?)的年龄差。
苏晚不失礼貌地笑,不接他话,继续说:“我只记得,我和你姐是初中的时候认识的,初一,开学那天。”
“叮”一声脆响,电梯到达负一层,门缓缓打开,二人一前一后走进去,林屿深按下“3”楼。
苏晚站在他身后侧一点:“我和你姐初一那会儿…你,应该是刚出生一两岁,是吧?” 她说得极其不自信,声音都低了几分。
初一开学,已距离如今十四五年的光景……果然关于自己的,她什么都记不清楚。
林屿深呆呆看着不断攀升的楼层数字,神情映在电梯壁金属面上模糊不清。
“那个时候,我已经五六岁了,晚晚姐。”他回答。声音平静而用力,像是在试图要修正些什么。
苏晚惊讶:“五六岁?那我们第一次见面……”
“叮”一声,电梯在3楼停留,刚打开一条缝隙,外面就爆发出震耳欲聋的尖叫!
“啊啊啊啊啊——晚晚!!!”
闺蜜林薇早已在电梯口等她多时,一个照面,所有激动和思念都化作尖叫和急切要冲向你的跺脚小碎步。
“薇薇!!”苏晚前一秒还在和林屿深说话,话没说完直接切断,跟着林薇的叫声应和着。
苏晚先一步走出电梯,与林薇激动地抱在一起。两人像儿时一样,又蹦又跳。
林薇声音喜悦中带着哭腔:“宝儿!我的宝儿!想死我了!真的想死我了啊啊啊!!” 她捧着苏晚的脸,左看右看,“瘦了!气色还好!当我听说你在公司晕倒还要动手术,吓死我了,知道吗!”
苏晚被她的热情完全点燃,脸上绽放出许久未绽放的灿烂笑容,那是无所戒备、毫无保留、真情实意的最为灿烂的笑。焕发的笑容甚至让她常年布有阴霾和疏离的眼眸都融进了春光融融,开始发亮璀璨。
少女不在年龄,而在旁若无人地释放情感和热忱到无视枷锁。
就像现在的苏晚和林薇,两人加起来快满六十耳顺的年纪,还那么肆无忌惮地拥抱、尖叫、无所顾忌。
她们拥抱完互相打量,仿佛瞬间回到还在穿宽大校服的青春岁月,一起分享夏天的第一口冰棒,一起在篮球场边偷偷议论帅气的学长。
满眼是彼此,无忧无怅。
林屿深被这热烈的重逢完全隔绝在外,再次沦为不折不扣的背景板,如过去的每一次一样。
但他看着苏晚脸上那发自内心的、无比耀眼的笑容,心里没有失落,反而像是被阳光烘烤过一般温暖。
这一幕,他太熟悉。也是在某一个时间节点过后,他无比想念。
刚才苏晚问他,记不记得第一次相见。
他怎会忘记!大概是他快上一年级那年,也是盛夏。爸妈把他从外公外婆那里接回来上小学。
夏天的热浪拂在脸上,家里姐姐带回一个同班同学一起写作业。
她们当时也如现在这样,肆无忌惮明媚地笑,无视周围他人腻在自己小圈子里独自美好。
那时的苏晚明艳得像一朵色彩艳泽的大牡丹花,对他而言,也像是一轮悬于最高空,无法触碰到的…月亮。
“哎哟,两个疯丫头!都到家门口了也不晓得进屋!”林妈妈洪亮温暖的声音从敞开的家门里传来。她站在门口,脸上堆满了笑,正热情地招手,“堵在电梯口像什么话!快进来!快进来!”
林屿深率先走进家门,把东西放在玄关柜上:“妈,这是晚晚姐买的。”
林妈妈看了一眼那一堆东西:“晚晚这孩子!每次都这样!都说了,回家就回家,当自己家一样,带什么东西!这么见外!”嗔怪的语气里是满满的心疼和亲昵。
林薇拉着苏晚的手走进来,从鞋柜深处拿出她的专属鞋放到她脚下:“快换鞋!妈,这是晚晚的心意嘛!”
苏晚一边换鞋一边笑着附和:“阿姨,就是一点心意,你就收下吧。”
换好鞋,苏晚刚直起身,就被林妈妈拉住胳膊关切地又摸又看。林妈妈的手温暖,在她纤细的手臂上捏了捏,眉头立刻皱起。
“哎哟!这么瘦?!摸着都硌手!孩子,你在北城都不吃饭的吗?听薇薇说你还病住院了,身体这么单薄能不生病吗?!” 林妈妈的眼睛透出心疼。
苏晚心里感受到暖意,连忙笑着回答:“阿姨,我吃的,一日三餐都没落下。而且我保证,今天晚上我会再多吃点,争取多干两碗饭!”
林妈妈眉开眼笑:“好!多干两碗饭!” 随即又絮叨起来:“你是不知道,薇薇听说你病了,在家都急疯了!抱着小宝团团转,说什么都要去北城照顾你!说什么她不行就让我去!你说这丫头……”
苏晚挽住林妈妈的胳膊往里面客厅走,亲昵地说:“薇薇和我说了,我说太麻烦了,这不,我自己就‘滚’回来了嘛!”
林爸爸闻声从厨房里出来,身上系着围裙,手里还拿着锅铲。他站在几步外,上下打量着苏晚,一脸严肃:“嗯,是瘦了。脸也白卡卡的,没点血色!不怕,回来就好,回来叔叔给你好好补补!大补!”
苏晚摸摸自己的脸,狡辩:“叔叔,我这脸是铺了粉才显得白的!”其实她下午睡觉前已经卸了妆,“您做的饭最好吃了,我今晚肯定敞开肚子吃!”
这话说到做饭人心尖上,林爸爸大悦:“好好好。”转身又回到自己的战场。
林薇外公站在外围,瞅着被围住的苏晚,布满皱纹的脸上露出欣慰的笑容:“回来好!回来好!你这女娃,一去外地就是一年到头不回来看看,想煞我们了!”
林薇外婆拉过苏晚的手,轻轻摩挲着:“嗷哟,我说乖乖,你这样一个人在外头可不行!得找个会疼人、会照顾你的男人!不然生病了身边连个端茶倒水的人都没有,多造孽啊!”
“外婆!”林薇搂住外婆的肩膀,笑嘻嘻地说,“这都什么年代啦!晚晚现在可是事业上升期,事业星正旺着呢!找什么男人,谈什么婚嫁!先立业后成家!再说,她哪里没人啦?有我们这一大家子呢!”
说着,她目光瞟向不远处林屿深抱着的娃,示意道:“喏,那里的小宝,您老的宝贝曾孙!您去折腾教育他吧,让他别老是只认我一人哭闹。”
苏晚瘪瘪嘴,表情感激着林薇为她解围催婚催恋。林薇的手在空中小摆一下表示,小意思。
林屿深站在客厅一角,暖黄的光落在他和怀里的侄子身上。他双手轻轻笨拙而稳当地托抱着孩子,目光锁定在人群中的焦点苏晚脸上。
他曾经仰望而不可触碰到的那轮悬月,他现在想让她降落,把她放进人间的烟火中,沾上爱与温暖。
“走。”林薇拉着苏晚,像小时候一样,熟门熟路地推开一扇房门,“去我弟屋,让他们哄孩子去!咱俩说说悄悄话!”
“我以前的卧室堆满了婴儿用品,像个杂物间。我弟屋比我整洁。”
关上门,隔离出独属于闺蜜间的私密空间。
二人仰躺在林屿深的床上,看着天花板,天南海北地闲聊,聊工作,聊生活,聊那些只属于她们俩的回忆和八卦,仿佛时光从未流逝。
情绪饱满时,你埋头在我怀里大笑,我拽着你胳膊狂摇。
好久之后,苏晚才从回到闺蜜身边的激昂心情中平静过来。
她认真地打量了一下四周,房间不大,书桌靠墙,上面整齐地码放着不少书籍。
苏晚瞥了瞥,不仅看到三年高考五年模拟一样的奋战高考的书,还看到显眼处的有关计算机和编程之类的书籍。
“你弟还看这些书?”苏晚指着那几本课外书问,“学业不重吗?”
林薇顺着她所指看了一眼,说:“他啊,闲的时候就爱鼓捣这些代码什么的,神神叨叨的。好像之前还鼓捣出个什么东西,参加了个什么青少年什么竞赛,拿了个奖?具体我也没细问。”
林薇的语气有姐姐对弟弟“不务正业”的轻微吐槽,也透着一丝自豪。
“叩叩叩——” 轻轻的敲门声。
门被推开一条缝,林屿深探进头来,目光飞快地扫过并排躺在床上的两人,最终视线落在苏晚脸上,声音温和:“吃饭啦,姐姐们。”
“好嘞!” 林薇一个鲤鱼打挺坐起来,又伸手把苏晚拉起来,“走走走,干饭去!我爸今天可显摆了,做了好多菜。”
的确好多菜。餐厅里,巨大的圆桌摆得满满当当,香气四溢。
一家人落座得随意,苏晚被林薇按在她旁边的座位坐下。
“晚晚,吃这个水煮鱼!你叔叔今天特意赶早去挑的大草鱼,新鲜得很!” 林妈妈热情地夹上一大块鱼肉,放到苏晚一旁放菜的小碟子里。
“阿姨,我……” 苏晚下意识地想婉拒,她不太擅长挑鱼刺。
话未说完,坐林薇另一旁的林屿深大长手臂伸过来,拿走她那个装鱼的小蝶子,等他再次把小蝶放回苏晚手边时,那块林妈妈夹的鱼块已经被剔除了所有刺,甚至还多放了几块更加雪白肉嫩的鱼片。
苏晚想道声谢,但中间隔着林薇,不太好说。
“弟!给姐姐们剥虾!” 林薇毫不客气地指使道。
林屿深应了一声,放下筷子,起身把一盆红亮的大虾端到自己面前,无言地开始剥。
又烫又油,他丝毫不嫌弃,灵活地运用修长的手指,剥得认真又专注。
很快,两盘虾仁就剥好。他一盘递到苏晚手边,一盘给林薇,抽出桌边的湿纸巾擦了擦手,又埋头继续干饭。
林薇对弟弟仆人的工作成果很是满意,给他比了个大拇指,夹起一颗虾仁放进嘴里。
苏晚低头看自己面前的那盘,虾仁个个饱满完整,摆放整齐,品相不知道是错觉还是什么,看起来竟然比林薇那盘略胜一筹。
“小晚是不是明天要下乡到山上去给你爸爸扫墓啊?” 林妈妈问。
“嗯。”苏晚点头。每次回来,第二天就是这件事。大家都知道。
林薇眉头皱起:“宝儿,我明天陪不了你,小宝上午预约了打疫苗。”
“没事,我自己去就行。”
“不行!” 林薇反对,“那山路你一个人开车我不放心!再说祭拜的东西你一个人也拿不了!”
林屿深放下筷子,说:“我可以送晚晚姐去。”
一席人把他看着,林妈妈质疑:“你?你才拿驾照多久?那山路弯弯绕绕的,又陡又险!不行不行,太危险了!”
林爸爸附和:“就是,你刚学会开车,技术还不稳,可不能拿晚晚的安全开玩笑。”
林屿深一脸笃定,语气自信:“爸,妈,你们放心。那段路……我,之前和朋友去郊外……野炊,跑过很多次,熟得很。”
大家又把他看着:野炊??
林薇没在意他的野炊,像是想起什么,突然嘎嘎直笑。
“哎,晚晚,你还记不记得咱俩刚拿到驾照那会儿?胆子比天大,第一次开车下乡上山去祭拜叔叔。结果呢?那山路开得那叫一个兵荒马乱!差点没把车开沟里去!现在想想都后怕!”
苏晚跟着她笑,那段惊险的经历记忆犹新:“记得,我俩四只手同时扒拉方向盘,差点翻车。”
林薇笑得更大声,转头指着林屿深:“你当时也在车上啊!吓得在后座哇哇叫,还骂我俩是‘女司机’、‘马路杀手’、‘大傻瓜’!哈哈哈哈哈!笑死我了。”
苏晚脸上的笑容瞬间凝固,带着难以置信的惊讶看向那侧的林屿深。
他也在?
苏晚拼命在记忆中搜索。
那天的混乱和惊悚占据了她大部分回忆,她只记得自己和林薇在前座手忙脚乱,大热天,冷汗直流。
至于后座……似乎……好像……确实有一个模糊的身影?
但她当时的全部注意力都在控制那辆不听话的车和几乎要翻进沟里的惊恐上,至于那个后座上的少年,如同车窗外掠过的树影,在她的记忆里未留下什么清晰的印记……
这又是一块,林屿深在自己记忆中被完全模糊忘记的…背景板。
她有些愧疚地看向那个曾经也陪同她上山祭父的少年,他正在平静地纠正他姐的陈述。
“我说的不是‘大傻瓜’,我说的是‘两个大傻子不要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