暖流与重压

    下课铃刚响,秦臆博就飞快地收拾书包,心里还残留着语文课上和周焕那点隐秘的默契带来的兴奋,但更多是即将面对的数学拓展卷的压力。她刚冲出教室后门,就看到一个熟悉的身影正焦急地踮着脚张望。

    “秦臆博!这儿呢!”张琦一眼就锁定了她,立刻挥舞着手臂跑过来,脸上写满了担忧,“你怎么样?没事吧?那个周焕没把你怎么样吧?老师找你麻烦了没?”她连珠炮似地低声发问,目光在秦臆博脸上仔细梭巡,生怕错过一丝委屈的痕迹。

    看着张琦毫不掩饰的关心,秦臆博心头一热,她挽住张琦的胳膊,轻轻晃了晃:“没事没事,琦琦,别担心。周焕他……没告状。”

    “啊?”张琦自然地接住她的手,随即愣了一下,眼睛瞪得更圆,“他没去告状?那他早上找你干嘛去了?我看他把你拉走了,脸臭臭的,吓死我了!”

    两人走到楼梯口,秦臆博习惯性地伸手扶住金属栏杆,目光顺着旋转向下的阶梯延伸,楼下喧闹的人声像隔着水层涌上来。她这才猛地想起,1班是整栋教学楼的最高层。

    “琦琦,”秦臆博手指下意识地收紧了些,“你……跑上来的啊?”

    “废话!”张琦拉着她往下走,“我一下课就冲出来了,跟你以前一样快。快走快走,再晚好吃的菜都没了!”

    食堂依旧人声鼎沸。好不容易抢到角落的位置坐下,张琦便迫不及待地追问。秦臆博组织了一下语言,压低声音把办公室门口的“惊魂一刻”以及周焕那句石破天惊的“以后我们当同桌”和“抄进来就抄进来了,以后好好学”复述了一遍。

    “我的天……”张琦听得嘴巴微张,塞到一半土豆都忘了嚼,“这操作……也太骚了吧?他图啥啊?” 她眼睛滴溜溜一转,脸上忽然浮起贼兮兮的笑容,用手肘捅了捅秦臆博,“喂喂喂,他该不会是……看上你了吧?小说里都这么写的,冰山学神独宠迷糊小菜鸟!”

    秦臆博差点被米饭呛住,咳了好几下。眼前却不由自主地闪过周焕那双沉静如墨玉、永远波澜不惊的眸子,那里面除了对数学逻辑的执着,她实在找不出一丝一毫“看上”的涟漪。

    “别瞎说!”秦臆博嗔怪地瞪了张琦一眼,语气斩钉截铁,“他心里除了学习,就只剩学习!你是没看到他给我讲题时那个嫌弃又不得不耐烦的样子,恨不得把我脑袋敲开直接往里灌公式!还看上?我看他是想把我钉在耻辱柱上鞭策!” 她夸张地做了个“瑟瑟发抖”的动作,惹得张琦咯咯直笑。

    “行吧行吧,”张琦笑够了,又好奇地问,“那重点班上课到底啥感觉?是不是特别……高大上?”

    秦臆博脸上的笑意瞬间垮掉,她愁眉苦脸地从书包里抽出一张卷子,啪地一声拍在餐桌上:“喏,感受一下。”

    张琦好奇地探头。卷子抬头印着醒目的黑体字:“高一(1)班数学拓展训练(一)”。题目不多,但题干长得像裹脚布,符号复杂得令人眼花缭乱。

    “我的妈呀!”张琦夸张地倒吸一口冷气,把卷子塞回给秦臆博,“这都什么跟什么?我们普通班还在吭哧吭哧啃基础题呢,你们这直接上火星了?这……这能听懂吗?”

    秦臆博有气无力地戳着碗里的鸡肉:“听懂?能听清老师在讲什么就不错了!李老师……哦,就是班主任兼数学老师,他讲课根本不按课本走,全是拓展延伸,动不动就‘这个结论显然易得’、‘由之前的性质直接推出’……关键是,他说的‘之前’,可能是我初中都没学明白或者根本没学过的东西!我感觉自己像个文盲误入了高等数学研讨会,全程都是懵的。周焕倒是给我讲了些,但他讲得也快,很多地方他觉得是‘基础’的,我都要琢磨半天……”她越说越沮丧,感觉手里的饭都不香了。那张拓展卷像一块巨石,沉沉地压在心头。

    张琦看她蔫蔫的样子,赶紧安慰:“哎呀,别急别急!这不才第一天嘛!有学神同桌罩着你,慢慢来!吃饭吃饭,化压力为食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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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下午的课对秦臆博来说依旧是云里雾里。物理老师的语速堪比机关枪,化学老师随手写出的方程式都带着复杂结构。她感觉自己像个溺水的人,拼命划水却只能勉强浮在水面,周焕偶尔的提点像扔过来的救生圈,让她能喘口气,但离真正上岸还远得很。

    折磨了一天,放学后秦臆博拖着疲惫的步伐往家走。推开熟悉的家门,一股久违的、浓郁的饭菜香气扑面而来,还夹杂着她最爱的卤鹅的咸香!

    “一一回来啦!”奶奶洪亮的声音带着喜气从厨房传来。

    秦臆博一愣,换鞋的动作都顿住了。往常这个时间,家里通常只有爷爷奶奶,爸爸妈妈肯定还在小饭馆里忙得脚不沾地。今天怎么……

    “哎哟,我们的大功臣回来啦!”妈妈系着围裙从厨房探出头,脸上是掩不住的笑意。

    爸爸正把一个大大的、油纸包着的卤鹅放在餐桌上,听到动静也转过身,平日里被油烟熏得有些严肃的脸上此刻堆满了笑容,眼角的皱纹都舒展开了:“快洗手!今天加菜!庆祝我们家一一考上重点班!”

    秦臆博这才反应过来,一股暖流瞬间涌上心头,冲散了白天积累的疲惫和压力,但紧随其后的,是排山倒海的愧疚。重点班……她这个“重点班”是怎么来的,只有她自己和周焕知道。

    “爸,妈,你们怎么回来了?店……”秦臆博的声音有点发哽。

    “嗨!店关半天门有啥!天大的事也没我闺女出息重要!”爸爸大手一挥,豪气干云,“你老师打电话来说你分到重点一班了!我和你妈一听,这还得了!必须回来庆祝!”他小心地解开油纸包,露出色泽油亮诱人的卤鹅肉,“看,老字号‘陈记’的,你最爱的鹅翅鹅脖,管够!”

    这时,妈妈端着一大盆热气腾腾、酸香扑鼻的酸菜鱼走了出来,雪白的鱼片在红亮的汤汁和金黄的酸菜间若隐若现。“快坐下快坐下!还有你爱吃的酸菜鱼!今天鱼新鲜得很!”妈妈的声音里也透着久违的轻松和喜悦。

    爷爷奶奶也笑呵呵地围坐在桌边。奶奶拉着秦臆博的手,一个劲儿地夸:“我就说嘛!我们一一打小就聪明!初中在二十八中那是埋没了!你看,一上高中,金子就发光了吧?直接考进清河一中,这才一个月,又进了重点班!我就说你是读书的好苗子!”

    爷爷也连连点头:“对对对!是块好料!好好学,将来考个好大学,给咱老林家争光!”

    满桌都是她爱吃的菜,耳边是家人毫不吝啬的夸赞和殷切的期望。灯光下,爸爸妈妈眼里的欣慰和骄傲是那么真实而滚烫。秦臆博坐在中间,感觉像是被温暖的海洋包围,鼻子发酸,眼眶也热热的。但那份浓重的愧疚感几乎要将她淹没,她觉得自己配不上这份毫无保留的信任和喜悦。

    妈妈细心,似乎察觉到女儿笑容下的细微异样,夹了一大块鱼肉放到她碗里,柔声道:“一一啊,进了重点班是好事,但也别有太大压力。妈听说那里都是尖子生,竞争可激烈了。咱尽力就行,身体最重要,知道吗?别把自己逼太紧。”

    这句关心轻轻戳破了秦臆博强撑的平静。她赶紧低下头,掩饰住瞬间泛红的眼眶,用力扒拉了一口饭,含糊地应着:“嗯嗯,知道啦妈!我……我好着呢!”她努力扬起一个灿烂得过分的笑容,试图驱散心头的阴霾,“压力?才没有呢!我多乐观啊!重点班多好,有厉害老师,还有……嗯,厉害同学,能学到东西!我开心还来不及呢!”

    她故意用轻松甚至有点没心没肺的语气说着,仿佛那个被数学拓展卷吓得头皮发麻、在教室里如坐针毡的人不是她。她大口吃着妈妈做的酸菜鱼,卤鹅的香味在舌尖弥漫,试图用美食和家人团聚的温暖来填补内心的空洞和那份巨大的、难以言说的压力。

    爷爷奶奶和爸爸被她的“乐观”感染,笑得更开心了,饭桌上其乐融融。只有妈妈,看着女儿努力绽放的笑容和那双清澈眼眸深处一闪而过的惶然,心里轻轻叹了口气,没再多说什么,只是又给她夹了一筷子菜。

    晚饭在热闹和温馨中结束。秦臆博帮着收拾碗筷,听着家人还在兴致勃勃地畅想她的“光明未来”,爷爷奶奶在争执她以后考清华还是考北大,爸爸妈妈在说读厦大吧,厦大压力比较小,厦大离家近……

    心里那份沉甸甸的决心,如同被温水浸泡的种子,悄然萌发。她想对得起这份滚烫的期待,哪怕起点是……一个谎言。

    回到自己小小的房间,书桌上静静躺着那张几乎空白的数学拓展卷。窗外月色清冷。秦臆博深吸一口气,坐到书桌前,翻开了书包里那个沉甸甸的黑色笔记本。周焕的字迹在台灯下显得格外清晰有力。她拿起笔,目光落在笔记本的第一行。

    “集合的概念……”

    夜一点点深了。集合的概念、元素的性质、集合的表示法……她逐字逐句地啃,强迫自己理解那些看似简单的定义背后蕴含的抽象。

    笔记本翻到了函数部分。她开始尝试独立做作差法证明,证明二次函数在对称轴右侧的单调性。每一步都写得磕磕绊绊,像蹒跚学步的孩子,但最终,她咬着牙,把那个在周焕口中“显然”的结论,用自己的笔迹一步步推导了出来。虽然慢,虽然笨拙,但那是她自己的脚印。

    做完这些基础,她才鼓起勇气重新摊开那张拓展卷。目光扫过那些天书般的题目,最终停留在相对熟悉的一道函数题上。结合周焕笔记里关于抽象函数单调性的思路,她竟然磕磕碰碰地解出了第一小问!虽然过程冗长,字迹歪扭,但答案框里的那个“增”字,让她心头涌起一股微弱的、却真实的成就感。接着,她又艰难地攻克了一道关于集合元素个数的简单题。第三道,是一道基础不等式的证明,她也勉强写了出来。

    三题。虽然只是整张卷子的冰山一角,对她而言却像翻越了三座小山丘。她长长吁了口气,揉了揉发胀的太阳穴,拿起桌上那个屏幕已经有些磨损的手机,添加了两人的账号。

    王宸几乎立马通过的她的好友申请,他的头像是一辆线条流畅的炫酷跑车。通过验证,消息立刻像连珠炮般弹了出来:

    【秦臆博同学,拓展卷写得咋样了?】

    【江湖救急啊兄弟!借我瞻仰瞻仰?】

    秦臆博看着屏幕,嘴角忍不住抽了抽。想起大课间他那番“同道中人”的吹捧,心里觉得有点好笑,又有点同病相怜的微妙。她指尖在屏幕上敲击:

    【[捂脸] 实不相瞒,王宸同学,我……很多都不会。要不你问问别人?我还想请教你几道题呢。[尴尬]】

    消息发过去,那边几乎是秒回:

    【???!!!】

    【[石化][石化][石化]】

    【不是吧大佬?!你逗我呢?白天你那套‘凹槽理论’‘搭骨架心法’说得头头是道,把我唬得一愣一愣的![裂开]】

    秦臆博看着那一连串夸张的表情包,隔着屏幕都能感受到王宸的震惊和幻灭。她苦笑一下,决定坦诚到底:

    【[笑哭] 真没逗你。今天的课我也听得云里雾里,卷子……只憋出来三题。[叹气]】

    手机那头沉默了几秒。

    然后,消息又跳了出来:

    【!!!三题?![震惊]】

    【卧槽!那我不是还有希望?!我才憋出来一题![狗头]】

    【其实我压根就不是什么学霸,我是我爸捐楼塞进去多余的第51人。】

    【快!快!哪三题?怎么做的?求大佬带飞![可怜][可怜]】

    秦臆博被他的直白坦诚和“摆烂”逗乐了,仅存的一点“学霸包袱”也彻底放下。她把那三道自己绞尽脑汁做出来的题目拍照发了过去,又把自己那冗长但力求每一步都写清楚的解题过程,用文字一条条敲出来发过去。

    【……所以,这里利用f(x)是奇函数这个条件,把f(-x)替换成 -f(x),式子就对称了……】

    【……这个集合,先别管它定义多复杂,就抓住‘属于A且不属于B’这个关键,用维恩图辅助理解元素关系……】

    【……作差之后,通分,然后对分子进行因式分解,判断符号……】

    她讲得极其细致,甚至把自己卡壳时犯的错误和怎么绕出来的弯路都写了出来。没有周焕那种理所当然的“显然”,也没有学霸们习惯性的思维跳跃,完全是学渣视角的笨办法拆解。

    王宸那边安静了好一会儿。就在秦臆博以为他被自己的“学渣本质”彻底吓跑时,消息终于来了:

    【[大拇指][大拇指][大拇指]】

    【卧槽!秦臆博!神了!】

    【你讲得比我爸花大价钱请的那几个家教清楚一百倍!真的!】

    【他们讲的时候我好像听懂了,一合上本子,屁都不会!你讲的这些弯路,跟我脑子里卡壳的地方一模一样!特别是那个因式分解,我死活想不到提公因式!你一说,我立马通了![流泪][流泪]】

    王宸的激动隔着屏幕都能感受到。秦臆博看着他的反馈,愣住了。一种奇异的、被认同的感觉涌上心头。原来,自己这些笨拙的、一步步摸索出来的理解,对真正基础薄弱的人,反而更有效?她想起周焕给自己讲题时,自己那种“跟不上”、“跳太快”的茫然感,瞬间理解了王宸。

    【那你把这道题,自己再独立写一遍试试?】秦臆博提议。

    几分钟后,王宸发来一张照片。虽然字迹潦草得像鬼画符,但关键步骤竟然都写对了,答案也正确。

    【[得意][得意] 怎么样?哥们儿还行吧?】王宸的得意之情溢于言表。

    秦臆博笑了:【很棒!看来是真懂了。】

    【秦臆博同学!从今天起,你就是我异父异母的亲兄弟!】

    【够意思!不藏着掖着!教我也不嫌弃我笨![抱拳]】

    【说!明天早餐想吃啥?哥们儿必须犒劳犒劳你这小老师!】

    秦臆博被他这江湖气十足的报恩方式逗乐了,也没客气:【糯米鸡!校门老张头那家的!要加双份香菇和腊肠的!】

    【得令!包在我身上![OK]】

    刚和王宸结束这场“学渣互助”的愉快交流,手机又震动了一下。另一个好友申请通过了——是周焕。头像是一片纯黑,昵称就一个简单的“周”字。

    消息框里跳出他言简意赅的问话:【刚在洗澡。学得咋样?】

    秦臆博赶紧把刚才整理好的、那几道有点思路但卡住的题目描述发了过去:【这几题有点想法,但写不下去。比如第一题,我设了x1<x2,想作差f(x2)-f(x1),但那个抽象条件不知道怎么用进去变形……】

    周焕那边沉默了片刻,似乎在思考怎么给她讲。很快,消息一条条过来,逻辑清晰,但比白天在课堂上讲得细致了许多,关键步骤的推导也拆解得更加耐心。

    秦臆博一边看,一边飞快地在草稿纸上演算。有了他更细致的引导,加上之前自己打下的那点可怜的基础,她竟然真的把其中两道题啃了下来!虽然过程依旧艰难,但那种拨云见日、靠自己力量推开通路的感觉,让她疲惫的神经都兴奋起来。

    【懂了!谢谢周老师![抱拳]】她真心实意地回复。

    周焕回了个简单的【嗯】。

    看着那个冷淡的“嗯”,又想起王宸那热情洋溢的“糯米鸡”承诺,秦臆博心里忽然冒出一个念头。她指尖在屏幕上犹豫地敲了几下,最终还是发了出去:

    【那个……周老师答疑辛苦!明天早餐想吃什么?我给你带![可爱]】发完,脸有点热。

    那边沉默的时间比刚才解题时还长。就在秦臆博以为他不会回复或者会直接拒绝时,消息框才终于跳动:

    【不用。】

    【举手之劳。】

    秦臆博看着这拒人千里的客气,反而激起了点小倔强:【要的要的!必须犒劳!快说!不然我就随便买了![哼]】

    这次回复快了些,带着点无奈的妥协:【牛奶就行。】

    牛奶?秦臆博看着这两个字,眼睛亮了起来。这个简单!她喜欢喝奶,尤其是那种酸酸甜甜的AD钙奶,书包侧兜里常年备着几瓶。想到周焕那张没什么表情的脸,捧着AD钙奶吸的样子……秦臆博忍不住噗嗤笑出声,又赶紧捂住嘴。不行不行,太违和了!他那种人,大概只适合最普通的纯牛奶吧?

    第二天清晨,秦臆博的书包比平时沉了不少。侧兜里塞着两瓶她自己喝的AD钙奶,主包里则精心放着一盒利乐包装的纯牛奶,还有一瓶红罐的旺仔牛奶。铝箔包装在书本的挤压下发出细微的窸窣声。

    她踏着晨光走向学校,心里想着:不知道周焕会喜欢喝哪一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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