翌日，早朝。

    紫宸殿内争吵已达沸点。

    龙椅空悬，象征着权力的真空与混乱。

    “荒谬绝伦。” 观文殿大学士姬仲霆怒斥张阁老，“太子殿下乃先帝嫡长，名分早定。纵有微恙，有皇长孙在，国本依旧稳固。尔等欲废长立幼，置祖宗法度于何地？莫非想效仿吕、武之祸？”

    “姬大学士慎言。” 张阁老拄拐，声若洪钟，“大殿下心智蒙尘，形同稚子，如何担得起江山社稷？皇长孙更是襁褓之中。小殿下虽幼，聪慧早慧，正可承继大统。由我等老臣与定国公等忠直之士尽心辅佐，方是社稷之福。”

    “辅佐？” 兵部尚书王崇山冷笑，“张阁老是想做权臣不成？太子殿下乃先帝亲立，储君之位从未明诏废除，尔等这是要抗旨不遵，行大逆之事。”

    “王尚书此言差矣。”户部尚书陈友年反驳，“先帝若属意大殿下，何以未留下明确诏书？此中深意，不言自明。”

    姬伯渊踏前一步，声震殿宇，目光却锐利地刺向儿子姬夏舒：“深意？深意就是先帝亦知大殿下不堪重任。社稷重器，岂能托付……托付痴儿之手？小殿下乃先帝嫡血，龙章凤质，才是天命所归。尔等拥立痴儿，莫非是想挟天子以令诸侯？”

    姬夏舒自始至终未发一言，冷眼旁观这场闹剧。对父亲的挑衅目光，他熟视无睹。他的沉默，让殿内武官噤若寒蝉。

    就在争执白热化，几近失控之际——

    “皇后娘娘驾到！”

    通传声起，喧嚣骤停。

    皇后徐氏，一身素缟，容颜苍白憔悴，却依旧难掩惊世风华。她牵着年仅六岁、眼神懵懂、带着明显不安的小皇子赵城坤，缓缓步入大殿。

    激烈的争吵瞬间冷却。

    皇后行至御阶前，声音带着浓重的疲惫与哀伤：“诸卿，先帝龙驭宾天，举国同悲，然国不可一日无君。长公主邑安，昨日亦……亦薨逝于昭兰殿……” 提及爱女，她声音哽咽，强忍悲恸，“先帝确留有传位密旨。旨意存放之处，唯有邑安知晓。如今……线索已断……” 泪水无声滑落，殿内一片死寂。

    绝望的气氛弥漫开来，唯一的知情者死了！

    死寂仅仅维持了一瞬，便被惊骇与难以置信的议论声浪打破——

    “昭兰殿？那不是冷宫偏殿么？长公主怎会在那儿？”

    “昨日宫中走水，烧的似乎就是昭兰殿一带？”

    “天爷！先帝刚去，长公主紧跟着就在冷宫大火中薨逝？这……这也太过蹊跷了！”

    “何止蹊跷！简直简直匪夷所思！唯一的知情人，偏偏就死在了这节骨眼上？”

    “是意外？还是……有人……”

    议论声中，几位须发皆白的老臣捶胸顿足，痛呼之声带着惋惜：“邑安长公主，敏慧通达，素有贤名，先帝在时，常赞其见识卓绝，有经纬之才，朝中多少疑难，公主一言可解，唉……？”

    另一位老臣老泪纵横，声音嘶哑：“苍天无眼啊！如此贤德明睿，若身为男儿，这大徵江山，舍她其谁？何至于……何至于今日……” 他后面的话被哽咽堵住，只余下无尽的叹息。

    “蹊跷，太过蹊跷。先帝刚崩，储君未定，唯一知晓传位诏书下落的贤公主，就在冷宫大火中薨逝？世上焉有如此巧合之事？”

    “慎言！慎言呐！” 慌忙的低喝声响起。

    一道道探究、猜忌的目光，在皇后、姬家父子身上扫过。

    姬夏舒负手而立，神色依旧冷如寒潭。他脑海中掠过一抹身影——那女子立于阶前，眸光明亮，下颌高抬，带着一身洗不去的倔强。

    那影像快得如同错觉，瞬间便被无边的冰寒吞噬。

    就在这绝望、猜忌与暗流汹涌到极致之际，一直沉默的谢书言，跨步出列，“皇后娘娘，臣谢书言，有本启奏。”

    声音清朗而坚定，瞬间吸引了所有目光。

    “准奏！”

    谢书言朗声道：“臣昨夜为先帝守灵，心绪激荡，恍惚间得先帝入梦。先帝于梦中，亲口斥责殿内纷争，并告知臣，传位诏书与传国玉玺，藏于太庙正殿，太祖高皇帝神龛之下，龙形地砖的暗格之中。恳请娘娘，即刻遣重臣、宗室，随臣同往太庙，开龛验看，若有半句虚言，臣愿领欺君之罪。”

    “太庙？太祖神龛之下？” 满殿哗然，这个地点太过震撼，也太具象征意义。托梦之说虽玄，但谢书言指出的地点是供奉开国太祖的圣地，守卫森严，寻常人根本不可能靠近，更别说知道什么暗格，其可信度陡增。而且，他愿领欺君之罪。

    姬夏舒的眼中第一次出现了明显的波动，鹰隼般目光锁住谢书言。

    谢书言猛地抬头，直剌剌对上那道视线。

    四目相撞，他温润尽褪，眸中唯剩滔天恨意，直刺而来。

    姬夏舒唇角一扯，浑不在意地笑了笑。

    皇后看向宗正令和几位德高望重的老亲王。

    宗正令肃然道：“太庙重地，太祖灵前，断无戏言！臣等愿随谢侍读前往，开龛验看。”

    皇后点头：“准！定国公、姬将军、张阁老、宗正令、礼亲王，尔等即刻随谢卿家前往太庙。”

    等待的时间漫长而煎熬。殿内无人再高声争论，窃窃私语声却如潮水般涌动。大皇子坐在椅子上，茫然地看着四周。姬仲霆、王崇山等人脸色阴晴不定。

    约莫一个半时辰后，一行人去而复返！

    宗正令和礼亲王神色无比庄重肃穆，甚至带着一丝敬畏。谢书言双手高擎一方明黄卷轴。而走在最前面的定国公姬伯渊，双手以最恭敬的姿态，捧着一方在昏暗殿宇中依然散发着无上威严的——蟠龙钮传国玉玺。

    “找到了！” 宗正令声音颤抖，带着激动与确信，“在太祖神龛之下，确有一方龙形地砖暗格。诏书与传国玉玺，完好无损，供奉其中，天佑大徵啊！”

    礼亲王也重重点头：“千真万确，老臣亲眼所见。”

    所有人的目光都聚焦在那方象征着至高权力的玉玺之上，它的出现，瞬间压倒了所有质疑。

    此时，一直侍立在御阶旁、掌管玉玺符节的老太监，徐公公，在皇后示意下，颤抖着上前，从谢书言手中极其恭敬地接过圣旨，展开。他带着一种宣告神谕般的庄重，高声诵读：

    “朕膺昊天之眷命，皇次子城坤，虽在冲龄，然天资聪颖，仁孝性成，深肖朕躬，著继朕登基，即皇帝位，望尔等忠臣良将，尽心辅弼，共扶社稷，钦此！”

    字迹，铁画银钩，正是先帝亲笔。那方玉玺，更是传国之宝，无可仿制。

    铁证如山，天命昭昭。

    “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谢书言第一个面向那个小小的身影，跪拜下去。

    紧接着，姬伯渊、张阁老、陈尚书、安郡王以及所有小皇子派大臣，如同潮水般跪倒，高呼万岁之声震彻殿宇。

    姬仲霆面如死灰，王崇山等人手足无措，纷纷看向姬夏舒。

    姬夏舒的目光，从玉玺移到圣旨，再缓缓扫过跪倒的群臣，最后落在自己父亲姬伯渊那带着胜利者姿态的脸上。

    但当他的目光再次触及那方象征着正统的玉玺时，所有的情绪都被强行压下，化为一片深不见底的寒潭。

    皇权正统，不可违逆。

    在无数道目光的注视下，他撩起袍摆，对着御阶之上那个茫然无措的六岁孩童，俯首称臣，“臣，姬夏舒，谨遵先帝遗命。”

    他身后的武将们，这才如同得到指令般，轰然跪倒一片。

    六岁的赵城坤被皇后半扶半抱着，安置在宽大冰冷的龙椅上。那象征无上权力的座椅，对他而言只觉巨大陌生、坚硬不适。

    他扭动着小小的身子，瘪着嘴，大眼睛里蓄满泪水，不安地扭动挣扎，只想逃离这让他害怕的位置，呜呜咽咽：“母后，坤儿不想坐这儿。”

    皇后立刻倾身，用宽大的袖袍巧妙地遮掩住大部分动作，纤手按住儿子试图站起的肩膀，俯首贴近他耳边，低声安抚：“坤儿乖，不怕，就坐一会儿，母后也在这里，一会儿给你糖糕吃。”

    下方跪伏群臣感知御座异动，姬伯渊眉心微蹙。

    徐皇后目光极快掠过姬伯渊，两人视线在尘埃浮动的光影里一触即分。

    徐公公也觉察到了小皇帝的不安，赶忙挺直脊背，朗声宣告：

    “新皇登基，昭告天下！即日起，改年号“元应”一元复始，应运而昌，祈我大徵，如日方升，国祚永昌！”

    “元应皇帝万岁！万岁！万万岁！”

    山呼海啸般的万岁声终于响起，淹没了紫宸殿内所有的杂音。

    元应新朝的大幕，在玉玺的光芒与姬夏舒低垂的眼帘下，悄然拉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