请神容易送神难，放在祖灵身上也适用。

    故而每次王室祭祀，请求祖灵庇佑，都会准备大量人牲。

    这次卞金虎贸然将祖灵召唤出来，必须许下愿望再献上相应祭品才行，否则祖灵将会永远驻留世间，因不得安宁，很可能会四处作祟。

    卞金虎听完帝辛讲述，大为震惊，本以为自己是乱臣贼子，怎么好像差点为君分忧了？

    更令人意外的是，帝辛问他是否有办法困住商汤祖灵？

    为什么帝辛对王室先灵的恨意比自己还深？

    帝辛看着卞金虎惊骇不已的神情，抬头望了望绘有漫天星辰的墓顶，叹息一声：“我朝尚巫术，侍鬼神，每日必祭，逢事必占。大如战争、迁都，小如出行、疾病，都要借占卜询问先灵意见。”

    “不可否认，借由占卜，先灵传达的旨意的确助我们消弭了许多危险。然几百年下来，先灵所目睹的祈求，其中不知多少掺杂着人们贪得无厌的愿望。”

    “人们献出祭品，换取了钱财、名望、地位、美色，不知何时，先灵也在诸多贪婪意念的侵蚀下，越发索求无度。”

    “更无奈的是，祭祀愈是丰盛，先灵愈时灵验和强大，事后索求的祭品更加丰盛。因此，我与先王才会反对人祭。偌大的中土王朝，若事事仰仗鬼神裁决，将国家大事交由虚无缥缈的神谕定夺，岂不是笑话？”

    帝辛自嘲地笑了笑：“人人以为孤贵为人皇，拥有无上权力，可谁知道，满朝公卿，往往会因为一个占卜结果反对孤的旨意！”

    帝辛直指幽光中的祖灵，朗声说道：“孤偏不信，没了这些祖灵庇佑，世人便连生老病死、婚丧嫁娶都无所适从。自即日起，我殷受，要替天下苍生，向这些作威作福的所谓先灵，发起宣战！”

    殷彤与李靖听闻此言，都有些被帝辛对抗神权的想法震慑住，一时说不出话来。

    道行天尊和度厄真人却是相对看了一眼，捋着胡须摇头叹息。

    还未来得及问两位高人为何如此，祖灵已经悄然飘至帝辛对面。

    “殷受，你将为你的所作所为付出代价！”低沉却缥缈的声音自虚影发出，随后虚影淡化，从众人视线中消失。

    “师父，师伯，那王室先灵刚刚去了哪里？怎么凭空消失了？”李靖上前打了个稽首，恭谨问道。

    度厄真人轻轻叹息一声，“这王室祖灵，自然可以在王族陵墓区域来去自如，有商汤气运庇佑，我与你师伯也无可奈何。”

    众人所在仅仅是其中一座王陵，此地陵墓繁多，故而搜寻能四处穿梭的祖灵，几乎难以达成。

    “不知两位仙师刚才为何叹气？难道孤说得不妥？”帝辛亦走过来问道。

    道行天尊说道：“大王爱惜民命，实乃社稷之幸，只是商汤祖灵，享用举国祭祀长达近六百年，又关乎王朝气运，连我等三花聚顶的神仙都奈何不了他，你可要想好如何对付他？”

    帝辛露出一丝苦笑，“早年为了祭品，向各方国摊派人祭数目，已经激起众怒。即便不做改变，任由祖灵贪婪无度，恐怕总有一天会逼得各地造反。卞金虎不就是个例子？”

    说到此处，众人将目光纷纷转向卞金虎。只见他紧握着手中的幡，满是痴迷与疯狂地端详着白骨幡。

    帝辛见状，厉声斥道：“卞将军，休得执迷不悟！速速将白骨幡交出来，本王念你往日功绩，尚可留你全尸！”

    卞金虎听闻，先是一怔，随后仰头狂笑起来，诡异的笑声在空旷的墓室回荡，语调决绝：“殷受！今日我虽功败垂成，但你以为，你就能如愿以偿？你敢损伤这王朝的气运，来对抗先灵？你可知道，先灵的力量正在不断蓄积，变得更为强大！”

    “此言何意？！”帝辛目光警惕地扫过去。

    卞金虎并不解释，依旧癫狂地放声大笑。

    殷彤上前，将剑横于卞金虎脖颈，一把夺过卞金虎的白骨幡。

    根据帝辛示意，殷彤将白骨幡交到一位慈眉善目的道人手中。

    “彤儿好武艺！”度厄真人笑着接过白骨幡，随后仔细检查起来。

    殷彤有些奇怪，这道人为何唤她“彤儿”，就算是李靖的师尊，也不该如此亲切罢。

    度厄真人端详白骨幡片刻后，表情突然凝滞，似乎是发现了不得了的东西，他忽而将白骨幡交到道行天尊手中，对方检查片刻后，也愣住了。

    “两位仙师，这白骨幡可有什么古怪？”帝辛关切问道。

    “大王，这……”度厄真人欲言又止。

    “韦护已去临潼请卞金龙前来，料想此刻，也快该到了。”道行天尊故而转移话题说道。

    帝辛眉头一皱：“两位仙师，有话不妨直言。”

    度厄真人与道行天尊相对看了一眼，随即度厄真人开口道：“大王，王室先灵，白骨幡凝聚而来的魂魄在祭魂阵破后，已然自行散去，可这些魂魄回归本体，尚需一段时间。刚刚那王室先灵，已经飞去吸食这些残魂去了。”

    “什么？！”

    假如白骨幡聚集的魂魄都被王室先灵吸食，还不知王畿地区会有多少人会丢失性命！

    帝辛、殷彤和李靖闻言俱是大惊。

    只有卞金虎仰头大笑。

    殷彤紧握横在卞金虎项上的剑，“你还知道什么？尽快交代！”

    “小丫头，你以为我还有活命的机会吗？我为何要告诉你们？”卞金虎阴沉质问。

    帝辛给殷彤递了个眼色，殷彤无奈将剑收回剑鞘。

    “请问各位仙师，如何才能阻止祖灵吸食众人魂魄？”帝辛问道。

    “眼下倒是有一计，只是有些凶险……”度厄真人道。

    “仙师但讲无妨。”帝辛道。

    “为今之计，恐怕只有布下聚魂阵，以此方能凝聚魂魄不被王室先灵吸纳，而王室先灵发觉魂魄都被凝聚于此，必然会前来，到时候我们再将其擒拿即可。”度厄真人缓缓说道。

    “仙师，可擒拿先灵之后，可有应对之法？我商汤气运正盛，先灵既然不能消灭，可有什么办法封印或镇压？”帝辛关切问道。

    度厄真人眉头微蹙，郑重地看了一眼帝辛，试探问道：“封印之法确有一种，但封印之后，商汤宗室再也不能祈求先灵庇佑。之前因商汤先祖庇护而获得的灵异与福泽，也会由此渐渐消失。”

    殷彤明白，商人习俗，战争前祭祀祈求有利局势，出行前祈求一路顺遂，春耕时祈求一年风调雨顺，得了疾病祈求康复，生产时祈求母子平安。以上全部都可能会消失，因为所有祈愿都将不再灵验。

    甚至以后，商汤王室，恐怕再也不会出现如子受哥和自己这般天生神力的勇士了。

    这对于一向骁勇善战的商汤王室，可谓是不小的打击。殷彤想通这层关系，也就明白帝辛为何面露迟疑。

    帝辛仰头叹息，缓缓说道：“眼下冀州雄踞殷都北境，甲胄精良、兵锋强盛；东夷人扰攘不休，烽火频燃；西岐之地，西伯侯仁德广布，声威日隆。值此危局，若弃先祖英灵护佑，我殷商大军于征伐之中稍有失利，社稷倾覆便在旦夕之间！”

    “不过仙师，即便如此，我商汤坐拥天下数百年，总不能一直倚仗这个贪婪的祖灵。我想让天下人自己做主，而不是靠神灵！”帝辛坚定说道。

    ……

    没过多久，韦护带来了卞金虎的兄弟卞金龙。卞金龙先是跪地请罪，帝辛赦免之后，才运转法力，以白骨幡为引，布下聚魂阵。

    随着卞金龙口中念念有词，聚魂阵逐渐成型。刹那间，一缕缕若有若无的魂魄，被无形的力量牵引，缓缓飘入阵中。随着时间流逝，阵内的魂魄越来越多，密密麻麻，如同昏暗的迷雾，发出阵阵呜咽。

    随着魂魄聚集得越来越浓密，王室先灵终于被集聚的魂魄吸引，在聚魂阵一侧悠悠现出虚影。

    正当此时，青光阵纹在虚影周遭冲天而起，化作层层叠叠的透明布帛，将其团团围聚，又骤然内收，紧紧缠住。

    度厄真人、道行天尊、卞金龙、韦护、李靖等人顿时在陵墓内现身，在一旁掐诀念咒，祭出法力，加持阵法。

    布帛越收越紧，须臾之间，便收缩至一人高的蚕茧大小，才缓缓停止了变化。几人见状，迅速收起法诀，神色紧绷。

    度厄真人双手快速结印，祭出一个葫芦，口中念念有词，念动法咒，试图将先灵收入其中。然而，那捆住先灵的布茧却仿若有了自主意识，不仅丝毫未动，反而以一种诡异的态势骤然膨胀起来！

    “糟了，先灵方才吸入太多神魂，缚灵帛已经奈何不了他了！”度厄真人脸上闪过一丝惊惶，失声喊道，声音在空旷的墓室中回荡，带着一丝慌乱。

    道行天尊瞳孔骤缩，指尖翻飞、掐动法诀，口中念念有词。卞金龙、韦护、李靖三人亦同时暴喝，周身灵力翻涌如潮，纷纷效仿结印。四道虚影在墓室半空交织，试图以法阵重塑天罗地网，将暴走的先灵再度困缚。

    却不料还是晚了一步。

    帛茧膨胀之势已如离弦之箭，轰然炸裂的瞬间，万千透明方帕如银蝶振翅，裹挟着细碎幽光在墓室中漫天纷飞。那些本该缚住妖魔的法器残片，此刻却挣脱桎梏，簌簌落在众人肩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