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妮妮啊，你去叫阿之来吃饭啦。”冯晚秋从厨房里出来，端着煲好的鸡汤。

    应希期看着电视，一时间没反应过来。她扭扭头，看向冯秋晚，有些疑惑。

    冯晚秋眉眼弯弯，她擦了擦手：“今天是中秋，你忘啦？”

    今年的中秋正好赶上了国庆假期，应希期想了想，说：“他会不会不在家？”

    “肯定在的啊。之前啊，都是他陪我过这种节。中秋啊，端午啊，他都会来了。”说着，冯晚秋拧了眉，嘀咕着，“按照平常，早上就会来了，现在都中午了。别是出什么事了”

    闻言，应希期一怔，她酝酿了一下语言：“他……家里也没人吗？”

    冯晚秋冲她眨眨眼，想到了什么。她叹了口气，语气变得沉重：“他爸妈是做生意的。他是爷爷奶奶带大的。后来他爸爸去世了，爷爷奶奶也去世了，他妈妈很久之前改嫁了。”

    很简短的话。却是傅臻之孤独的八年。

    应希期反应过来。她关掉电视，站起身：“我去叫他。”

    话音刚落，大门便传出一阵声响。

    秋秋率先跑到应希期身边，尾巴摇啊摇。七七优雅地踱到她身边，蹭着她的裤腿。应希期抬眼看过去，对上傅臻之的眼。

    他今天倒是把自己收拾的人模狗样，看着蛮顺眼的。他把目光从应希期身上移到冯晚秋身上：“奶奶，我来晚了。”

    冯晚秋笑意盈盈：“不晚。刚刚做好饭。”

    傅臻之手里拎着两个包装袋。他走进客厅，把东西放到茶几上。

    客厅里弥漫着饭菜的香味，独属于家的味道直通鼻腔。傅臻之很喜欢这个味道：“好香啊。”他顿了顿：“我去给您买月饼了。您最爱吃的那一家。”

    冯晚秋闻言，脸上的笑快要溢满出来，话是嗔怪的，语气却是欣喜的：“又乱花钱。”

    “不花钱。”傅臻之落座，余光看到应希期。他语气停顿了一下，又说：“我听应希期说您最近爱吃甜的，就买了五仁的。还有其他馅的，您就凑合着吃吧。”

    应希期看他一眼，抿着唇不说话。

    冯晚秋愣了愣，看看应希期又看看傅臻之，眼眶泛着微红：“好好好。我都爱吃。”说着，她起身，盛了一碗鸡汤。

    她把鸡汤推到应希期面前：“妮妮多吃点，都瘦了。”她又盛了一碗，放到傅臻之面前：“我熬了两个三个小时，快尝尝。”

    应希期点点头，“嗯”了一声。

    傅臻之笑得烂灿。

    冯秋晚看到傅臻之的笑忽而怔了一下，她又看看应希期：“妮妮也要多笑笑啊。”

    闻言，傅臻之笑得更深。促狭的笑。

    应希期抬起眼皮，反应了一会儿之后扯起嘴角。她笑起来很好看，像花。她半垂眼，眼尾向下，一副乖乖巧巧的样子：“嗯。”

    傅臻之抿了口汤，倒是个会装的狐狸。

    一顿饭吃得倒是融洽。

    午饭后，冯晚秋把他们赶出厨房，自己一个人收拾着锅碗瓢盆。

    应希期看着电视剧里的女主角，一番思想斗争后率先开口打破沉默：“谢谢。”

    傅臻之当然知道她指的是什么。他漫不经心地“嗯”了一声。像是敷衍。

    应希期不是爱主动的人。于是她便闭上嘴，不再讲话。

    傅臻之陷在沙发里，忽然掏出手机。他点开二维码，摆到应希期面前，言简意骇：“加。”

    应希期一怔，扭头看着他。

    “我算是奶奶的干孙子吧。”傅臻之和她对视，忽然靠近她，缩短了他们之间的距离，“加一下你哥，以后方便联系。”

    应希期下意识地退了一点。她避开他的眼睛，掏出手机扫码。

    傅臻之笑了一声，又坐回原来的姿势。

    应希期的微信昵称是“其月”，期字的拆解。

    月考安排在国庆的前三天。成绩正好在返校的那一天出。

    早读还没结束，应希期忽然被蒋正叫到办公室。办公室里还有教导主任，阴沉着脸。主任面前还站着一个男生。男生长相还算过得去，没穿校服，一股子天不怕地不怕的气势和教导主任对视。

    应希期刚跨进办公室，便被教导主任用眼神凌迟了个遍。

    “头发扎起来。披头散发的像什么样子？”教导主任严厉的声音透过应希期的耳膜。她语气不善。

    应希期低眉顺眼，乖乖地把头发扎好。

    “说说吧，你们俩打算怎么处置。”刘主任从应希期身上收回目光，眼神中有些不耐烦。

    “什么？”应希期还没反应过来。她看了一眼蒋正，目露疑惑。

    刘主任忽然暴怒，音调陡然提高：“你们谈个恋爱都谈成什么样子了？”

    蒋正连忙当和事佬，安抚着刘主任：“哎呀，有事好好说，好好说。别再吓着孩子了。”他顿了顿，看向应希期：“应希期啊，这个年纪谈恋爱很正常的，你要敢于承认。别怕，只要你说实话，老师不会生气的。”

    应希期脑子转得快，她把目光投向那个男生，心下了然。难怪刚刚在来办公室的路上蒋正一直跟她说，女孩子谈恋爱要擦亮眼睛。

    男生坦坦荡荡，迎着应希期的目光，没有半分心虚。

    “我不认识他。”应希期和刘主任对视，眼神没有半分虚假，“更没有和他谈恋爱。”

    应希期的眼神太清澈，刘主任一愣。她“哼”了一声，忽然把一张试卷拍到应希期面前：“你自己看看，这是什么样子？你知道这次联考我们学校因为这篇作文丢了多少脸吗？”

    应希期拿过卷子。一张语文试卷。听到刘主任的话，应希期看到作文部分。男生的字龙飞凤舞，卷面不大好看。

    作文题目很露骨《我一生挚爱》。应希期耐着性子看下去，目光一点点沉下去。文章内容露骨，丝毫没有廉耻。

    刘主任深深的叹了口气，恨铁不成钢：“我看你们是没救了。”

    男生吊儿郎当的，他一只手插着兜：“我这是正常生理需求。又不是杀人放火。至于吗？”他说得漫不经心。

    应希期忽然开口，她把试卷折好：“刘老师，蒋老师，作文里的事情，我没做过。他这个人，我也不认识。”她的语气很淡，听不出情绪。

    蒋正舒了口气：“应希期，你确定吗？”

    应希期抬眼看他：“蒋老师，我是女孩子。我懂得自爱自尊。作文里的事情，子虚乌有。”

    “应希期，你这个人怎么这样啊？”男生看着她，伸手要去搂她的腰：“下了床就不认人了是不是？”

    刘主任训斥的话还没说出口，应希期的一巴掌已经落到男生的脸上。男生还没来得及反应，应希期转了个步子躲到了蒋正的身后。

    “蒋老师，我要报警。”

    声音不大，却如同平地惊雷。

    男生彻底清醒，这一切都和他预想的不一样。他一咬牙：“应希期，没想到你是这样的人。”

    看了应希期的行为，刘主任的态度转了一下。她看看应希期，欣赏她的沉着：“你确定报警？”

    应希期点头：“嗯。”

    她太聪明，杀得男生措手不及。男生自然知道他写的东西都是子虚乌有，他也知道真报警了自己会是什么后果。他深吸一口气，自认倒霉似的骂了句脏话：“妈的，老子认了。行行行，我承认了，都是假的。行了吧。”

    闻言，刘主任嫌弃地看着他，冷笑一声：“现在会说实话了。晚了。”

    “你道歉，并澄清，我就不报警。”应希期看向那个男生，眼里也没有多少波澜。

    男生咬牙：“好。”像是从牙缝里挤出来的话。

    思量了一下，蒋正接过话：“我的学生不能这么被污蔑。处分也不能少。”

    “随便你们！”男生撂下一句话，气冲冲地冲到门口，临了还不忘回头，他直勾勾地盯着应希期，“你给我等着。”

    应希期回以凝视。

    傅臻之走出校门，看着正午的太阳没由来的心烦：“吃什么？”

    丁思政嘴里叼着根冰棍：“都行。”

    学校的食堂不干不净，他们都是在学校外面的“美食一条街”吃饭。

    话音刚落，丁思政的脖子上便搭上了一只胳膊：“阿政。”那人又招呼了一声傅臻之：“之哥。”

    丁思政扭头，看清眼前人：“咋？”

    男生压低音量，“听说你们班出了个人物，”他四处张望了一下，“不是被艾子当作文写了嘛。然后那个我们班有个人把作文偷过来了。我靠，写的是真……那个啊！”他再度压低音量：“她和艾子是不是真的啊？”

    丁思政知道他说的是谁，下意识地扭头看了眼傅臻之。他咽了口唾沫：“不是吧。”

    男生“啧”了一声。他叹了口气，又说：“叫应希期是吧。阿政，你有没有她联系方式啊？听说她长得还不错的。试试能不能搞到手，尝尝是什么滋味。”

    他的话过于低俗。傅臻之开了口：“尊重点。”

    男生看一眼傅臻之，连忙点点头：“我的错我的错。”

    丁思政拍拍他的胳膊：“我也没她联系方式。”

    男生又叹了口气，说了声“行吧行吧”，挥挥手走了。

    “你不管管？”丁思政觉得傅臻之脸色不太好，他叹了口气，“长得漂亮也是错啊。”

    傅臻之看了他一眼，避重就轻地回答了最后一句话：“不是她的错。”美丽从来都不是原罪。

    丁思政耸肩：“反正要有人遭殃喽。”

    傅臻之没理他。

    美食街的每家店到了这个时候基本上都是满客。傅臻之找了家人稍微少一点的面馆。他刚走进面馆，就看到了低头吃面的应希期。

    今天那件事情多多少少被人添油加醋的乱传。傅臻之觉得她聪明，却又不多大精明。就像是一只愚蠢的狐狸，好在骨子里是狡黠。

    丁思政也看到了应希期。他夸张地咳嗽了两声，在成功吸引到应希期的注意后逃之夭夭。

    傅臻之收回目光，路过她的时候还是开了口：“小心点。”

    应希期低眼，睫毛微颤。她拿纸巾擦了擦嘴。她不想惹祸上身，她想解决麻烦。于是她叫住傅臻之：“傅臻之。”

    傅臻之顿住脚，后退了一步，俯视她。

    应希期微昂头看他。她知道傅臻之实力很强，旧县的混混们都怕他，他是最好的保护伞。她轻声开口：“今天一起吃晚饭吧。”她在变相邀请他一起回家。

    傅臻之微微眯起眼。原本想好的话在嘴边却绕了个弯：“今天有事。”

    应希期垂头。她不信傅臻之听不懂她话里的意思。其实她也不是应付不了那个艾子。在安省的时候，她也是一个人解决麻烦。可是旧县是不一样的，这里的人比安省的人狠心，应希期也不能在被堵的时候想出最佳的跑路路程——她不熟悉旧县的一切。有了傅臻之，一切都很好解决了。可能只是他一句话的事情。

    吸了一口气，应希期点点头：“行。”然后她站起身走了。

    丁思政点好餐，坐到应希期原来的位置上，和傅臻之面对面：“你们说啥了？”

    傅臻之吐了口气。他抽出一张纸擦了擦自己的手：“吃饭的事。”

    课间嘈杂。

    杨帆搭着傅臻之的肩膀:“你说我是先表白呢还是先送礼物呢？”

    丁思政白了他一眼:“他自己就单身，你问他？还真是问对人了。”

    傅臻之瞥了他一眼，话还没说出口，不远处便传来一道哄声。他拧眉。

    丁思政凑近他:“那个靠在墙上的，艾子。”

    傅臻之眯起眼，“哦”了一声。

    他们似乎还在谈应希期的事情，艾子笑着。他声音不小，明目张胆的说着脏话。

    隐隐约约的，他似乎说了句“放学了有她好果子吃”。

    傅臻之拖着那人的衣领，把他拉进巷子。

    他点了根烟，一脚踹在那人的肚子上，发泄着自己的情绪。他声音冰冷：“做人，总要要有一个人样。”

    男生捂着肚子，压抑着痛苦的呻吟：“是……”

    傅臻之又看了他一眼，居高临下，和他对视。就好像是在看一个蝼蚁：“滚。”

    男生捂着肚子，从地上爬起来，落荒而逃。

    刚刚下手有点狠，傅臻之的指关节有点痛。他狠命吸了口烟，吐出一个大烟圈。

    夕阳欲坠，染红了半边天。傅臻之深吸一口气，向家的方向走去。

    冯奶奶的厨艺很好，他很喜欢。

    直到很久很久以后，傅臻之在回忆这件事的时候，才发现喜欢的种子原来早就破土发芽了。当时的他却一直以为，他只是在履行对家人的保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