彭远带警察抵达潘六老巢的时候,红英堂已人去楼空。封城两日搜捕无果,他只得将情况如实上报北方政府。当局很快发出通缉令,在全国范围内抓捕潘六。
自此,陈案告破。
通缉令发出的当天晚上,索靖山跑来严公馆接人,同时带来小吉三郎准备回国的消息。
“文物保存法颁布后,他自觉多待无益,怕拖久了连已到手的那些也带不走,所以着急回去。走之前他想再见你一面。”
小吉三郎在沙城逗留得时间够久了,如果不是假经卷一直吊着他的胃口,恐怕他早在别处搜刮豪夺。还是早走早安心。
如今她已确认流落日国的那批经卷被全部保管在招提寺,也探明小吉三郎对待经卷“只入不出”的态度,只要他坚守原则,她自有办法追回那批经卷。
不过小吉三郎狡诈,难保他不会中途变卦。
“明小姐跟他一起走吗?”
索靖山转头看她一眼,“淑珍的学业在日国,必然要回去。”顿了顿,继续说:“吴鲲鹏也会随他们同去。”
“吴鲲鹏?他去做什么?”孟灿云很是诧异。
“淑珍认可他的绘画天赋,希望带他去日国培养。他现在是淑珍的学生。”
上次吴鲲鹏又跑到佛窟。当时明淑珍碰巧在佛窟写生,因直到天黑也没看见谁来找他,明淑珍便将吴鲲鹏带到自己的住处,白天再同他一起去佛窟,这才导致他的“失踪”。
“如今吴夫人无力一人管教,对于淑珍的提议,她是赞成的。”
孟灿云点点头。记起吴龙出事那天的场景,心情难免低落。不过吴鲲鹏终于有了“正途”,假如吴龙知晓,也会感到欣慰吧。
“我同意跟小吉见面。如果方便,也请帮我约上明小姐。”
“找她做什么?”索靖山狐疑地看了她一眼。
孟灿云沉吟片刻:“我想让她帮我打探流日经卷的下落。一旦确定经卷藏匿的地址,我会去日国把它们带回来。”
汽车突然拐进一道巷子,刹住。
索靖山转过身,皱眉道:“你还想去日国?”
孟灿云不打算隐瞒:“嗯,等确定了经卷的消息,我就动身。”
“不行。”索靖山打断她。
孟灿云没想到他会反对,“为什么?你知道我对经卷的态度,不找到全部,我誓不罢休。”
“我也说过,经卷的事情交给我,我会给你一个满意的答案。”
“可是我喜欢自己解决问题。我做不到眼睁睁地看着它们消失。”
索靖山深吸一口气,推门下车,然后又拉开后车门挤进来。
孟灿云不及反应,下一秒就被他揽入怀中狠狠吻住。
这是一个带有惩罚性的吻,霸道的力气几乎碾破她的嘴唇。孟灿云自知理亏,任由他欺负,料想这次又要见血,唇间的动作忽然温柔起来。厮磨半晌,索靖山终于放开她。
“你在严家这些天倒是过得自在。是不是听多了陈家小子的甜言蜜语,有恃无恐了,所以才敢这么跟我顶嘴?”他明亮的眼睛专注地看着她,流露出不易察觉的紧张。
他似乎……吃醋了。
孟灿云噗嗤笑出声。
“笑什么?”
“少帅吃醋的样子有些可爱。”
索靖山微顿,下一秒捏住她的脸袋,轻斥道:“胆子长毛了!敢跟本帅油腔滑调。”
孟灿云注意到他耳尖微红,笑得更加开心:“好好好,少帅餐风饮露,才不会吃醋这种庸俗的东西。那深明大义的少帅,可否考虑送我回严公馆?我跟陈家少爷还有事情没有谈完呢……”
“好啊,孟小姐想谈什么事,不如先说与我听听。”索靖山加重力道,孟灿云顿时疼的龇牙咧嘴,连声告饶:“开玩笑,开玩笑。严公馆我早就待够了,我只想回督军府,回晓苑……”
两人正打闹,忽然“嘀嘀嘀——”有车鸣笛催促。
索靖山从后车窗望了一眼,转头松开她,“回去再收拾你。”
孟灿云揉着被揪的脸颊,朝他做了一个鬼脸。目送他打开车门走下车。
“少帅?!”有人高声喊道。
孟灿云听声音格外熟悉,好奇地探出头,便撞上小吉三郎同样好奇的眼神。
“孟小姐也在,实在太好了!我还担心明天离开,见不到孟小姐。”
“小吉先生明天就走?”孟灿云疑惑地看向索靖山,“不是十天后的航班吗?”
“我们改签了船票。”明淑珍也从车上走下来,站到他们面前,“明天凌晨四点钟的航班。”
孟灿云错愕:“这么着急?”
明淑珍正要解释,小吉三郎却做了个小动作,拦住她。
他看看索靖山,又看看孟灿云,狡黠一笑:“少帅、孟小姐,外面寒冷,我们找个地方聊一聊吧。”
近些时日,小吉三郎为归国业绩做最后的冲刺。虽然没有买卖经卷,但是珠宝古董一件一件出现在他的皮包里,昨天更不知从哪里弄到两尊佛头,搜刮文物的动作没有消停片刻。
因再过两天就要实施新的出境管制政策,为了能将文物顺利押送回国,他决定赶明天的航班,便跑去船务公司改签船票。
“我与明子原本计划举办一场宴会,与少帅和孟小姐郑重告别。无奈时间紧迫……”
“小吉先生如果真心看重我们的友谊,下次招提寺文物展览,记得邀请我就好。”话音刚落,索靖山立马投来一道凌厉的目光,孟灿云不做理会,笑眯眯喝了一口茶。
小吉三郎犹豫片刻,在孟灿云的审视下点头:“没有问题。欢迎孟小姐造访日国,参加经卷学术交流!”他察觉索靖山的脸色似乎不对劲,赶紧又加一句,“当然,也是欢迎少帅的!”
索靖山将茶杯重重放下,勾唇一笑:“之前我还纳闷,为什么小吉先生能得到我们高冷的孟秘书青眼相待。直到现在我才明白,毫无头脑的热情,正是小吉先生独特的魅力所在。”
小吉三郎察觉他这句话说的古怪,但又说的不出怪在哪里。悄悄向自己的学生使了个眼色,明淑珍却只埋头喝茶,仿佛看不到老师的求助。
“没错。小吉先生对经卷的热情追求、守护,是我最钦佩的地方。”孟灿云笑着接过话,朝小吉三郎举起茶杯,
“小吉先生为文物奔走,为文明串珠,将我华国瑰宝笼于招提寺中悉心照看,不至于让它们蒙尘流浪。今天我以茶代酒,敬您这份文化守护者的初心。只要您承诺守好它们,未来督军府的经卷会陆续送至您的护翼之下!”
将所有经卷送去日国——
这位孟小姐,怎么将跟他的约定完全说出来了?拿走人家全部的宝物,无论什么形式,任何一个国家的政府都是坚决不允许的。
何况华国的文物保护法已经出台,她这样说,简直将他往风口浪尖上推。他可不想得罪华国的政府。
小吉三郎掀起眼皮去看索靖山,神色不安。
“孟小姐千万不要这样说!今天的华国,有索督军和少帅这样强大的政府力量,也是有能力保护文物的。我……我只是借用,等研究完毕,会再把它们还回华国。”他违心说着,不敢在索靖山面前暴露半分野心。
“还回来做什么?”索靖山看了孟灿云一眼,“小吉先生开价合理,别说那些经卷文物,就是整个督军府,你想买,也能买得走。”
“可是贵国当局……那些政策……”
“小吉先生,你不是第一天认识我。应该知道我看中什么。”
沙城的督军府是靠硬仗打下来的,穷得口袋叮当响。因为缺钱,他们什么生意都做,开赌场、烟馆,倒卖文物,当局的政策对他们来说就是摆设。
触犯法律的事他们自己都不怕,他害怕什么?
小吉三郎的疑虑被彻底打消,终于露出释然的微笑:“明白了,明白了。少帅经世济民,为财政殚精竭虑,不愧为一位负责的执政者。我记住少帅的诉求,将来我们的合作一定会继续顺利!”
见他们二人开始谈生意,孟灿云转向明淑珍:“明小姐,可以陪我去盥洗室吗?”
明淑珍看向索靖山,后者眼皮也未抬一下,实际上,从碰面开始,他都没有正经看过自己一眼,仿佛在躲避什么嫌疑。
明淑珍自嘲一笑,点点头:“好。”起身跟孟灿云走开。
两人找到另一处僻静的包间坐下,明淑珍问:“找我有事吗?”
孟灿云点点头:“我想请你帮我守住招提寺的经卷,不要让小吉先生卖掉它们。”
明淑珍有些吃惊:“你不是很信任老师么?”
“我再信任他,他也不是华国人。他再喜欢那些文物,也无法明白一个真正热爱文物的华国人对华国国宝的感情。”
非我族类,如何能读懂文物背后的民族深情?
何况还是日国这种冷血民族。
“靖山他……也是这个意思?”
“是我一个人的意思。”
“难怪……”明淑珍露出一副若有所思的神情。
“难怪什么?”
明淑珍回过神,连连摇头:“没、没什么。我只是很诧异你对经卷的用心。”
“明小姐不是也热爱佛窟艺术吗,我同你一样而已。”
“同我一样……原来如此……”明淑珍的眼眸闪了闪,像是要哭出来。
“你怎么了?”
明淑珍摇摇头,浅笑道:“老师在学界拥有很权威的话语权,他如何处置那些卷子,我无法阻拦,我只能尽力试试。”
孟灿云察觉到她的异样,但是没有追问。明淑珍这么爽快就答应帮助她,令她格外开心。
“谢谢你,明小姐。以后有用得着我的地方,尽管告诉我。”
两人又聊起吴鲲鹏,相互都表达出对他的关切。之后,从教育方法、绘画技巧,到穿衣打扮、饮食风俗,越聊越投机,直到最后手挽着手回到原来的茶座。
“聊什么,笑得这样开心?”索靖山有些意外她们的亲密。
明淑珍脸微红,有些害羞:“灿云刚才对我唱了一首歌…很好听。”
“孟秘书这张嘴,惯会油腔滑调。你可要小心,别被她哄骗。”
孟灿云递给索靖山一个眼刀,淡笑道:“少帅这样诋毁属下,是嫉妒属下交到明小姐这样漂亮的朋友,吃醋了?”
听见“吃醋”两个字,索靖山有一瞬间的局促,下意识想去捉她。
孟灿云早有预料,贴紧明淑珍往她身后躲藏,一边继续调侃道:“少帅想横刀夺爱,直说就是。迁怒自己的下属会让人笑话的!”
索靖山见她既嚣张又胆怯的模样,忍不住气笑道:“孟秘书人见人爱,凭自己的本事。我不敢沾光。”
两人又斗了几句嘴。
续完最后一壶茶,各自打道回府。
临走时,孟灿云再次给小吉三郎上闹钟:“期待与您在日国共赴学术盛会。”
走在前面的索靖山听见这话,也折返回来提醒:“请小吉先生记住,与我督军府的人联系消息,均属于对公业务,信件往来一律送至我的办公室,到时邀请函别送错地方。”
小吉三郎不明白他的语气为什么又古怪起来,但不敢深究,忙笑着点头应道:“自然,自然。”
直到他们离开,他才转头问明淑珍:“少帅与孟小姐是在闹别扭吗?”
明淑珍扯出一个酸涩的笑容:“不,他们的感情很好。”
车灯渐行渐远,终于完全消失在漆黑的夜幕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