没有考试、没有突发事件,天气也不算好。天灰得很彻底,像一块被雨水洗过的布,太阳整整一天都没露面。
学校例行组织了一场“心理健康讲座”,在阶梯教室。原本全班都抱着看视频打盹的心态去的,没想到那天请来的心理老师却出人意料地认真。
她没有照本宣科,而是讲了很多真实的案例,比如一个一直表现优秀却突然崩溃的学生,比如两个“好朋友”因为一句话彻底疏远,比如一封从没寄出的信被发现后改变了一个人很多年的选择。
教室里出奇地安静。
沈秋坐在最后一排靠门的位置,身边坐着许然。讲到“被动靠近的人,总是最先被误会”的时候,沈秋悄悄转头,看了他一眼。
许然正低着头玩笔,笔头在手指间转来转去,神情懒散,却没有像往常那样打瞌睡或者发短信。
她没说话,又把目光移回讲台。
讲座结束后,班主任要求每人写一篇“听后感”,可以自由发挥,随堂完成即可。沈秋很快写完,一笔一划写得很整齐。她写的是灯塔和迷雾,写的是没有明确航向时彼此如何看见对方的光。
她写完后,轻轻推了推许然的本子:“你写完了吗?”
许然叼着笔,正盯着纸上那句“有时候你靠近我,是因为你不想被我看见”的引用发呆。他回过神:“快了。”
“你会写得很糊弄吧。”
“你都看出来了?”
“因为你根本不听讲。”
许然耸耸肩:“我不擅长听别人讲自己早就懂的道理。”
“你不是不懂。”沈秋说,“你只是不愿意承认有些事你处理得不好。”
许然顿了顿,忽然笑了:“我现在有点怕你说实话。”
沈秋挑了挑眉:“怕我伤你?”
“怕你说对了。”
他没再接话,而是拿起笔开始写。他写得很快,几个段落一气呵成。他不喜欢过于圆滑的结尾,所以最后一行只写了八个字:
“靠近是本能,停下是尊重。”
晚上放学前,班主任张珊在黑板上写了一行字:“周六组织美术馆参观,名额20人,自愿报名。”
班里没什么人举手。大家都想着周末能躺就躺,美术馆太文艺,不如KTV或者球场来得实在。
许然举了手。
大家都回头看他,连张老师都愣了一下。
“你也对艺术感兴趣了?”
“我对我同桌感兴趣。”他看着沈秋,“她喜欢画画。”
沈秋瞪了他一眼,但还是轻轻举了手。
最后去的正好二十人,班主任刚好批准成团。
美术馆的天气依旧是阴的。
他们穿着校服、拎着水杯、走在人迹不多的展馆里,脚步声都被地砖吸收得极静。
展厅里有一幅名为《停泊》的画作,画面是一条小船靠在风雨后的码头边,海面平静无波,天色昏沉,只有岸边的一盏微黄的灯亮着,照在船身一角。
许然站在画前很久。
“像你。”他忽然说。
“哪里像我?”
“你就是这条船。”他轻轻指着画中那艘平稳停靠的船,“永远都自己靠岸,从来不会问别人要不要上来。”
沈秋没接话。
“你说,如果我就是站在灯下的那个人,一直不动地照着你,你会不会某天忽然靠过来?”
沈秋摇头:“不会。”
“为什么?”
“因为你会冷。”
许然没想到她会这么说。他一怔,然后低声笑了:“你又说对了。”
她望着画,又道:“但我不会永远不动。”
“那你会做什么?”
“如果我不动,那是因为我在试图确定你的方向;如果我走了,那是因为你一直没往我这边靠。”
许然没有再说什么。
他们看完画,跟着老师在展馆出口集合。回程的大巴上,许然和沈秋并排坐着,车窗外是一层一层模糊不清的楼宇与秋风路灯。
他靠在座椅上,闭着眼问:“你以后想学什么?”
“还没想好。”她轻声说,“以前想画画,但后来觉得画得再好也没人看得懂。”
“我能看得懂。”
“你不懂。”
“我会学。”
“你学不会。”
“那我坐在你旁边,看你画行不行?”
她没说话。
过了一会儿,他又低声补了一句:“你别再总觉得,你只能一个人靠岸。”
她听见了,却没有回头。
只是窗外的影子越拉越长,像他们在彼此身边坐着,靠得很近,却在心底各自留出了一条安全距离。
晚上回到家,沈秋在笔记本最后一页写下一行字:
“靠近是一件需要练习的事,而练习最重要的是:你要愿意靠近,也要学会停下。”
她写完,合上本子,把窗帘拉上。
窗外依旧没有星星,也没有月亮。
但她知道,有人在她看不见的地方,正悄悄朝她走来。